1977年的深秋,黄土坳村的柿子树上挂满了橙红的果实。林大军蹲在晒谷场修补竹筛,忽听得村口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公社通讯员小王骑着二八自行车冲进来,车胎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声,手里挥动的报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林支书!天大的好消息!高考恢复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惊得在场的村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正在晾晒稻谷的赵磊攥着木耙呆立原地,晒谷场的风卷着谷壳掠过他发间的白霜;小翠手里的竹扫帚“啪嗒”掉在地上,她盯着报纸上“恢复高考”四个铅字,嘴唇微微颤抖。而最震惊的,是正在教孩子们识字的知青们——陆文轩握着的粉笔“啪”地折断,程雨薇寄来的信从他口袋滑落,飘落在金黄的谷堆上。
“这……这是真的?”陆文轩冲上前抓住小王的胳膊,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真的能考大学了?”
小王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把报纸展开:“千真万确!文件都下发到公社了,下个月就开始报名!”
林大军感觉喉咙发紧,他摸出旱烟袋,却发现手抖得连烟丝都装不进去。知青点的煤油灯下熬过的无数个夜晚、程雨薇信里的字字句句、陆文轩画满公式的草纸,此刻都在他眼前闪过。他突然扯着嗓子喊道:“都别愣着!把知青点的油灯全点上,今晚咱们好好唠唠!”
夜幕降临时,知青点的院子挤满了人。新到的知青李雪梅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这个总爱扎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此刻眼睛红肿;戴圆框眼镜的陈远生反复摩挲着报纸,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就连平日最泼辣的周丽,也安静地缩在角落,用袖口偷偷擦眼泪。
“我以为这辈子都要烂在山里了……”李雪梅突然哽咽出声,“我爸来信说,家里的老房子都快塌了……”她的话像打开闸门的洪水,周丽跟着哭出声:“我弟弟才十岁,还等着我寄钱回去交学费……”
林大军蹲在人群中间,把搪瓷缸重重一放:“哭啥子!现在有机会了,就得咬着牙冲出去!”他指向陆文轩,“文轩刚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带着大伙搞出多少名堂?只要肯下功夫,啥坎儿过不去?”
“可是……”陈远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发颤,“我们好几年没碰课本,拿什么去考?”
这话让全场陷入沉默。月光爬上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摇晃,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林大军突然站起身,草帽檐压得低低的:“你们只管安心复习,书的事儿我来想办法!”说罢转身冲进夜色,留下一地错愕的目光。
接下来的三天,林大军跑遍了方圆百里。他先是摸黑赶到县城的废品站,在堆积如山的旧报纸和书页中翻找,双手被铁钉划出道道血痕;又厚着脸皮找到县中学的老校长,好说歹说借到一摞复习资料;最后趁着夜色又去了趟老地方——那条藏着他“秘密”的小河边。他压低声音唤出咸鱼:“给我搞些高考复习的干货!数理化、语文英语,越多越好!”
当林大军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回到村子时,整个人像从泥里捞出来的。背篓里塞满了卷边的课本、手抄笔记,甚至还有几本崭新的《高考模拟题》。知青们围上来,李雪梅颤抖着翻开一本数学书,扉页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思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这分明是林大军连夜抄写的字迹。
再看到他狼狈的面容和沾满了泥土和雨水的衣服裤脚,顿时泪如雨下,他们七手八脚的拉林大军坐下,帮他脱掉鞋子,拿出毛巾擦去他的汗水,周丽再也忍不住,哭着抱住了林大军,:“大军叔叔,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做这么多,对不起,我们以前不应该不听话,应该跟你好好干活,你就是我的爸爸,爸爸啊”
林大军轻柔的把周丽抱住自己的手拉下来,用手指轻柔的擦去了她的眼泪,说道:“娃呀,课本叔给你们弄来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支书……”陆文轩的声音沙哑,“您为什么……”
“为啥子?”林大军把草帽往地上一摔,露出被晒得黝黑的额头,“就因为你们是黄土坳村的娃!你们能考上大学,就能把外头的好东西带回来!以后咱们村的娃娃,也能坐着火车去看天安门!”他突然提高嗓门,“我林大军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见不得年轻人的梦想烂在山沟沟里!”
这话让几个女知青再也绷不住,李雪梅扑进林大军怀里放声大哭,周丽跟着抱住他的胳膊,泪水沾湿了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袖。“您就像我爸……”李雪梅哽咽着,“我在家排行老三,从小就没人管我……”
“胡说!”林大军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却也发颤,“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林大军的娃!谁要是考不上,我拿旱烟杆抽他!”
当晚,知青点的油灯亮了整夜。林大军蹲在院子里,看着窗纸上晃动的身影,听着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摸出旱烟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烟丝早被他攥得湿透。咸鱼在他脑海里轻声说:宿主,您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不,是他们自己抓住了命运。”林大军望着满天繁星,想起程雨薇信里说的“要让村里的老人听清风的声音”,想起陆文轩熬红的双眼,“咱们黄土坳村的娃,命不该只困在这巴掌大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村子都为高考沸腾。白天,知青们在田间地头背书,插秧时嘴里还念叨着英语单词;夜晚,油灯下挤满了讨论数学题的身影。林大军把自家的母鸡杀了炖汤,给复习到深夜的知青补身子;他还发动全村,让孩子们轮流给知青送山泉水,嘱咐“千万别打扰哥哥姐姐学习”。
当报名的日子来临,林大军套上最体面的中山装,带着知青们步行三十里山路去公社。清晨的薄雾中,一行人背着行囊,踩着露水前行。李雪梅回头望向渐渐远去的黄土坳村,朝阳把村庄染成金色,老槐树上的鸟窝清晰可见。她抹了把眼泪,握紧手中的准考证——这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着整个村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