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把车停在墓园外，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刘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那闪烁其词的话语，像毒虫一样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

天气不对……

另一个人的脚印……

不可能！

他猛地推开车门，寒风裹挟着墓园特有的肃杀气息灌了进来。他打了个哆嗦，抓起副驾驶座上那束白菊和一瓶高档白酒，脚步沉重地走向墓园深处。

母亲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温和，眼神里带着对生活的期望。

黑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墓碑前，冰冷的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疼。

他将白菊放在碑前，动作僵硬地拧开酒瓶盖，将浑浊的白酒洒在地上。

“妈……”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来看你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们……他们胡说……陈总……陈总是好人……他资助我上学……没有他……我早就……”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像是在说给母亲听，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可……可他们说……天气不对……还有脚印……”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混乱而痛苦，“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对着冰冷的墓碑嘶吼着，倾诉着内心的煎熬、矛盾、感激，以及那无法压抑的、新生的怀疑。

就在这时——

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墓地！

风声呜咽，吹得松柏枝叶哗哗作响，也吹乱了黑子额前的头发。

风里，似乎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女人抽泣的声音？

“儿啊……”

一个模糊的声音碎片，像冰针一样刺入黑子的耳膜！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墓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声。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自己太想妈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声音甩出去。

但那风，却更加阴冷，盘旋不去。

风中，母亲那张熟悉的、带着忧虑的脸庞，似乎在眼前一闪而过！模糊，破碎，却又如此真实！

“妈……冷……”

“小心……小心那个人……”

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钻入他的耳朵！空灵，飘忽，带着刺骨的寒意！

“啊——！”黑子捂住耳朵，痛苦地嘶吼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是幻觉！都是幻觉！”

他像疯了一样，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就在他心神俱裂，几乎要崩溃的边缘——

又一阵强风刮过！

这一次，风的目标极为明确！它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更卷起了一样……别的东西！

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打着旋儿，精准无比地、轻飘飘地落在了黑子的脚边！正面朝上！

黑子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目光触及那张照片——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

照片上，是陡峭的栈道！是他母亲！是他母亲坠崖前的那一刻！

而母亲身后，一只手！一只属于年轻男人的手！正狠狠地推在母亲的背上！那只手的主人——是少年时期的陈凯！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他见过！

不！应该说，他“看见”过！就在不久前！同样是在这个墓碑前！一阵怪风吹过，他恍惚间就“看见”了这个画面！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现在！这张“幻觉”里的照片，竟然……竟然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颤抖着，他弯下腰，伸出手，指尖几乎不敢触碰那张照片。

当他的手指捏住照片边缘时，他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他“看见”过的那一幕！

这是一张……被修复过的照片！比他“看见”的画面更清晰！

照片的角落，他母亲身下那根连接栈道的缆绳……缆绳的断口处……有着清晰的、不自然的、像是被利器切割过的痕迹！！

不是意外磨损！是切割！！

“轰——！！！！！”

黑子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刘根的话！

母亲“幻影”的哭诉和警告！

这张修复过的、带着致命细节的照片！

还有……这张照片本身，这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照片！它是怎么来的？！

所有的疑点、幻象、物证，在这一刻轰然合拢！形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刺穿了他多年来自欺欺人的心理防线！

什么恩情？！

什么兄弟？！

全是假的！全是利用！全是欺骗！

他像个傻子一样，认贼作兄弟！为杀母仇人卖命了十几年！还差点……还差点帮他掩盖了害死另一个无辜女人的真相！

“呃……啊啊啊啊啊——！！！”

黑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将手中的照片揉成一团！又死死攥紧！指甲抠进照片，也抠进了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染红了那张记录着罪恶的纸片！

被欺骗！被利用！杀母之仇！

所有的怨恨、愤怒、痛苦，如同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瞬间压倒了那可笑的恐惧和愚忠！

他抬起头，看向墓碑上母亲温柔的笑脸，眼中最后一点迷茫和软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毒寒冰般的阴鸷和决绝！

陈凯！

你欠我的！欠我妈的！

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风，似乎感受到了他那滔天的恨意，发出更加尖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纸钱和落叶，疯狂地飞舞着，如同无数冤魂在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