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晨，空气冷冷的。
同样的小巷口。
同样被推下车。
妮妮已经习惯了，不仅没有哭，反而还有一些小期待。
她甚至没有看张妈绝尘而去的车屁股。
她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歪掉的书包带。
然后，小小的身影，主动走进了那条阴暗的小巷。
她知道，“风”会在这里出现，不是普通的风，是那种暖风。
果然。
刚走几步，那股熟悉的暖意就包裹了上来。
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还有那“沙沙”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妮妮的心安定下来。
她仰起小脸，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朋友打招呼。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程。
妮妮停下脚步。
她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画纸。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用蜡笔画着一个简单的太阳，几朵歪歪扭扭的云彩。
还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太阳下面笑。
“风，”妮妮鼓起勇气，声音细细的，却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雀跃，“我今天美术课画了画，老师表扬我了！”
她把画纸举高了一点，好像要让“风”看清楚。
“老师说，我画的太阳，很温暖。”
她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狗。
林微雨（风）的意识猛地一荡。
女儿的声音！
那带着童稚的骄傲和全然的信任！
激动。
心疼。
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的宝贝，终于不再只是恐惧和悲伤了。
她有了小小的快乐，并且，愿意分享给她这个“不存在”的妈妈。
她要回应她！
必须回应！
林微雨拼尽全力，调动着微弱的气流。
【风之佑】！【风之语】！
她小心翼翼地，让一股最轻柔的风，拂过妮妮额前的碎发。
像妈妈温柔的指尖，轻轻掠过。
一下。
又一下。
同时，她努力卷来更浓郁的栀子花香。
那香气，不再是缥缈的一缕。
而是清晰的、温暖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
萦绕在妮妮的周围。
像一个无声的拥抱。
妮妮愣了一下。
额前的头发被吹得痒痒的。
那花香，好像也突然变浓了好多。
她感受到了！
不是错觉！
风真的在回应她！
虽然没有说话。
但那种温柔的触感，那种熟悉的、妈妈最喜欢的香气……
就是妈妈！
妮妮一下子笑开了。
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
之前的羞怯和紧张都不见了。
她把画纸抱在怀里，像捧着宝贝。
然后，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风妈妈，”她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声音清脆了许多，“今天中午吃了番茄炒蛋，我不喜欢吃番茄，偷偷剩下了。”
“还有，小喇叭今天穿了一条新的粉色羽绒服，上面有亮片，可好看了。”这个女孩是她的好朋友，因说话声音大，外号小喇叭。
“张明今天跑步摔跤了，哭了鼻子，好丢人哦。”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
全是学校里的琐碎小事。
谁和谁吵架了，谁的文具盒是新的，谁又被老师批评了。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觉得孤单。
这条阴暗的小巷，仿佛变成了她和“风妈妈”的秘密花园。
只有她们两个知道。
林微雨（风）贪婪地“听”着。
女儿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甘泉一样滋润着她枯竭的意识。
她努力维持着那温柔的抚摸和花香。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承诺。
“妈妈在，妈妈一直陪着你。”
“妮妮不怕，妈妈保护你。”
可是……
她也清晰地感觉到。
随着妮妮越走越远，巷口的风力似乎在减弱。
维持这精准的“回应”，对她的消耗是巨大的。
那花香，开始变淡了。
那拂过发丝的微风，也变得断断续续。
无力感，再次悄然袭来。
这份不确定性，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刚刚获得一丝慰藉的心上。
她更加珍惜这每一个能和女儿“交流”的瞬间。
用尽全力，铭记女儿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字眼。
…………………………………………..
当天下午。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学校门口。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慈祥温柔的脸。
是白绫。
陈凯过几天要接受媒体采访，特意嘱咐她来接妮妮放学，要预演一下“家庭和睦”。
白绫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脸上还是挂着无可挑剔的、温柔的笑容。
“妮妮，这边！”她招手。
妮妮背着小书包，慢吞吞地走过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绫打开后座车门，语气甜得发腻：“快上车吧，外面风大。”
妮妮爬上车，坐到角落里，抱着书包，眼睛看着窗外。
白绫也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
司机启动车子。
白绫从后视镜里看着妮妮，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妮妮今天在学校乖不乖呀？有没有想妈……阿姨？”
今天不想用妈妈这个词刺激妮妮。
妮妮没回头，目光追随着窗外掠过的树木和行人，小声说：“想妈妈。”
白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声音更加柔和：“傻孩子，阿姨就是……”
她的话被打断了。
妮妮突然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风，你也来了吗？”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正吹动着路边的广告旗帜。
林微雨（风）确实跟来了。
她不放心白绫。
白绫顺着妮妮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随处可见的风。
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这孩子，越来越邪门了。
回到家。
陈凯还没回来。
白绫吩咐张妈准备晚餐，自己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杂志。
妮妮独自在阳台上玩。
阳台的门开着一条缝。
白绫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看到妮妮正蹲在地上，对着一盆已经枯萎的绿植小声说着什么。
“风妈妈，你看它是不是生病了？叶子都黄了。”
“你要不要帮它吹吹气？妈妈以前说，吹吹气就好了。”
她的神情很认真，很专注，仿佛真的在和谁对话。
白绫皱起了眉头。
她放下杂志，走过去。
“妮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在跟谁说话呢？”
妮妮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白绫，眼神里闪过一丝怯意，但还是小声回答：“和风说话。”
“和风说话？”白绫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探究，“风怎么会说话呢？”
“会的，”妮妮很肯定地说，“风妈妈会听我说话，还会陪我走路。”
风妈妈？
白绫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又是林微雨！
她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隐隐的不安，扯出一个笑容：“妮妮真会想象。风就是风，怎么会是你妈妈呢？”
她蹲下身，想去摸妮妮的头，却被妮妮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白绫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她看着妮妮那双清澈却带着疏离的眼睛，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孩子以前虽然内向，但至少还算正常。
现在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
整天风啊妈妈的。
难道是受了刺激，精神出问题了？
还是……
白绫不敢再想下去，这要是赖在自己头上，可是承担不起。
她站起身，丢下一句“别在阳台待太久，小心着凉”，就转身回了客厅。
背对着妮妮，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郁和烦躁。
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让这小丫头片子再这样下去了。
万一哪天在陈凯和媒体面前也说这些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