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如同泼洒的浓墨,将整座城市吞噬。
陈凯的书房,是他精心打造的堡垒。隔音良好,窗帘厚重,将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都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残留的烟雾,混杂着一丝高档威士忌的醇厚,以及……不易察觉的,名为恐惧的冰冷气息。
他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独自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意大利真皮座椅里。桌面上,烟灰缸早已堆满了扭曲变形的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茔。
就在几分钟前,桌面上那部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娱乐功能的黑色卫星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尖锐而独特,是专门设置的,代表着最高级别的联系——来自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那个人”。
电话铃响的那一刻,陈凯正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晃出一圈危险的涟漪。他放下酒杯,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听筒。
“喂。”他的声音,竭力保持着镇定,却依然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电话那头,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电子音,冰冷、平板,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警方……在收网。”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击要害。
陈凯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攥紧。
“你的资金链,”电子音继续,如同敲击在神经上的冰冷鼓点,“出现了异常波动。”
“内部……”
“有不稳定的因素。”
黑子!那个该死的错误!
白绫!那个失控的蠢女人!
陈凯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清理掉。”
冰冷的指令,如同判决。
“所有可能带来麻烦的……隐患。”
“立刻。”
“否则……我不介意帮你物理处理他们。”
那电子音故意停顿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威胁,都更令人感到窒息和恐惧。
“后果……你知道的。”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单调地重复着。
陈凯僵硬地坐在那里,听筒还贴在耳边,仿佛被那冰冷的声音冻结了。
收网……异常波动……内部隐患……清理掉……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巨大的压力,如同四面八方合拢过来的墙壁,挤压着他的神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砰!”
他猛地将听筒砸回电话机座!力道之大,让沉重的机身都震动了一下。
他霍然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不算宽敞的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重,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
他走到酒柜前,拿起一瓶几乎满的威士忌,甚至没有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狠狠灌了几大口。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食道,冲入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清理掉……
老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处理不干净,就是……物理上的消失!
杀人灭口!
陈凯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狠戾。血液里某种嗜血的因子,似乎被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激活了。
但……
他猛地停下脚步,用力甩了甩头,将那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重重地顿在桌面上,酒液溅出几滴。
不。
他不是杀人犯。
他不能让自己的手上,直接沾染鲜血。
林微雨的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对,她只是精神错乱。
陈凯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睁开眼时,那疯狂和慌乱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黑子……白绫……
这两个该死的棋子!
既然老板下了命令,那就必须执行。
但他可以……换一种方式。
至少,暂时先稳住局面,争取时间。
他走回书桌前,拿起另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这部手机,只用于联系几个最核心的“自己人”。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了黑子的号码。
按下。
电话接通。
“凯哥。”黑子的声音传来,隔着电波,都能听出那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疲惫。
“是我。”陈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公司决定调整一下业务重心。你在总公司这边的工作,暂时先放一放。”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玩味着电话那头可能出现的反应。
“城西那家新收购的文化传播公司,规模不大,正好缺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你去那边盯着吧。不用管具体的经营,挂个名,看着点就行。”
城西那家公司……是集团产业版图中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实际业务,远离所有的核心机密!甚至连办公地点都偏僻得如同流放地!
这根本不是调职,这是赤裸裸的驱逐!是将他彻底踢出权力中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陈凯几乎能想象出黑子此刻惨白如纸的脸色,和他那双阴沉眼睛里可能闪过的绝望和……怨恨。
过了好几秒,黑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好,我知道了,凯哥。”
陈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
但他觉得,这还不够。
他必须彻底掐灭黑子心中任何不该有的念头。
他放缓了语速,用一种近乎“推心置腹”的语气,缓缓说道:“黑子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有些事,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最近风声紧,外面的人,盯得也紧。安分守己,才能保平安。”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阴冷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
“看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
“收手吧。”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碰的,别碰。”
他刻意停顿,让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进对方的耳朵。
“……‘那个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说完,不等黑子有任何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将黑子彻底边缘化,断绝他接触核心账目的可能。再用“老板”的恐怖威慑,将他钉死在恐惧的十字架上。
如果黑子足够聪明,就该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他还不识相……
陈凯的眼神,再次变得阴鸷而危险。
那就别怪他,真的不念旧情了。
紧接着,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手指再次滑动,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白绫的。
第85章下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颤巍巍地接起。白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惊恐:“凯……凯哥?你……你找我?”
“从今天起,你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陈凯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在对一个不听话的物件下达指令。“公司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所有重要的文玩交易,全部暂停接触。任何人联系你,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凯哥!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林微雨那个贱人的鬼魂……”白绫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
“闭嘴!”陈凯厉声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没有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跟外面的人说了半句不该说的话……”
他的声音拖长,威胁意味十足。
“……后果自负!”
说完,不等白绫再次哭喊,他再次狠狠挂断了电话。
将白绫软禁起来,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让她变成一个失去爪牙的、只能在笼子里哀嚎的金丝雀。
这样,暂时应该……安全了。
陈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没有真正放松。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外面,是沉沉的黑夜,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不知道,危险是否真的暂时被压制。
也不知道,这两颗被他暂时“处理”掉的棋子,是否真的会就此安分。
……
另一边。
黑子握着早已挂断的手机,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狭小公寓的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陈凯的话,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边缘化……流放……警告……
“那个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的。”
他当然知道!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死于……
一股彻骨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翻涌。
陈凯!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收手吗?!
你错了!
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让你付出代价!
黑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打开一个个加密的文件夹。
他必须加快速度!
趁着陈凯还没有对他下死手之前,将那些他早已偷偷备份的关键账目信息,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他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微型U盘,插入电脑接口。屏幕上,数据传输的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每一个字节的复制,都像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丝生机。
……
而陈家别墅里。
白绫瘫坐在奢华卧室的地毯上,手机从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脸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软禁……
陈凯要软禁她!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他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
“不……不行……”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死……”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求生欲。
她想起了之前和陈凯争吵时,无意中瞥见他藏在书房抽屉里面的文件……
还有……陈凯偶尔会对着电脑屏幕,输入一长串极其复杂的密码,登录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界面……
那里……一定藏着陈凯最重要的秘密!甚至是……能保住她性命的筹码!
白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陈凯还在书房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悄悄地溜出了卧室……
……
林母家。
温暖的灯光下,客厅里铺着柔软的地毯。
妮妮穿着粉色的小熊睡衣,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有些陈旧的泰迪熊。
这个熊,是妈妈还在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熊的一只塑料眼睛,因为时间久了,有些松动,用手一碰,就会晃来晃去。
林母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慢慢地翻看着。相册里,是林微雨从小到大的照片,笑容明媚,眼神清澈。
风,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缝隙里溜了进来。
林微雨(风)的意识,焦急地在房间里盘旋。
她感知到了陈凯书房里那冰冷的杀机!
她感知到了黑子和白绫的恐惧与挣扎!
风暴……即将来临!
而能阻止这一切,能将陈凯彻底钉死的关键证据……就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玩具熊里!
她必须……必须让她们发现!
林微雨(风)凝聚起自己微薄的力量。
她现在还很虚弱,无法像之前那样,制造出明显的物理现象。
但她可以尝试……用更精微的方式。
她驱动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如同情人温柔的叹息,反复吹拂着泰迪熊那只松动的眼睛。
一次……又一次……
那颗黑色的塑料眼珠,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频率比平时更明显了一些。
同时,她努力将自己的意念,凝聚成最简单的音节,随着气流,送到妮妮的耳边。
“熊……熊……”
“秘……密……”
【风之语】。
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如同耳语,如同幻听。
妮妮正低着头,用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熊鼻子。
忽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目光,落在了那颗不停晃动的熊眼睛上。
她伸出小手,也学着风的样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颗松动的眼睛。
眼珠晃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掉下来。
“咦?”妮妮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的外婆,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和好奇:
“外婆,你看!熊熊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掉了……”
林母从相册中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了一眼外孙女和她怀里的熊。
她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不在焉:“是吗?那你要小心点,别把它弄丢了。等下外婆找找针线,看看能不能帮你缝一下。”
说完,她的目光,又回到了相册上,停留在一张林微雨抱着刚出生的妮妮的照片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
她并没有意识到,外孙女这句无心的话,以及那颗摇摇欲坠的熊眼睛背后,可能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风,在房间里焦急地打着转。
林微雨(风)看着母亲失神的侧脸,看着妮妮重新低下头摆弄着熊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力和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