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悄然减弱。
那摇篮曲般的呜咽声,渐渐低不可闻。
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还在门缝边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衣柜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白绫。
她打开了卧室门,又打开了衣柜门。
光线刺入,妮妮下意识地用小手挡住眼睛。
“出来!”白绫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不耐烦。
妮妮蜷缩着,不敢动。
白绫掐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从衣服堆里拽了出来。
动作粗鲁,妮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装死呢?”白绫嫌恶地看着她,“一身汗臭味!”
妮妮低着头,小脸蜡黄,嘴唇干裂,眼神空洞。
长时间的黑暗和恐惧,让她像一朵被摧残的小花。
白绫瞥见她手臂上自己掐出的青紫痕迹,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待会儿要吃饭了!”白绫命令道。
妮妮麻木地挪动脚步,走向卫生间。
林微雨(风)无声地跟随着女儿。
她看着女儿瘦小的背影,看着她手臂上刺目的淤青,心疼得几乎要滴血。
白绫!这个恶毒的女人!
强烈的恨意让微风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楼下客厅。
陈凯已经醒了,头上依旧裹着纱布,两眼带着血丝,应该是没睡够。
躺在按摩椅上,揉着额角,听着黑子低声汇报着什么。
狗窝里的沙漏恹恹地趴着,偶尔动一下耳朵。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
白绫刚从楼上下来,听到门铃声,皱了皱眉。
谁啊?这么没眼力见。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脸上瞬间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向门口。
陈凯也抬起头,示意黑子暂停。
张妈从厨房探出头。
白绫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林母和林微云。
两人都穿着深色的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刀。
尤其是林微云,看到开门的白绫,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白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
“怎么是你们?来这有事?”她侧身让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林母没有理会她,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向客厅里的陈凯。
林微云冷哼一声,推开白绫,径直走了进去。
白绫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立刻又堆起笑容跟了进去。
“妈,微云。”陈凯站起身,语气带着对长辈的尊重,只是头上的伤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陈凯,你这是怎么了?”林母看着他头上的纱布,皱起了眉。
“没事,妈,不小心磕了一下。”陈凯轻描淡写。
林微云却不依不饶:“磕了一下?我看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敲门了吧!”
“微云!”林母低声喝止了她。
“陈凯,你这新婚燕尔的,怎么就挂彩了?该不会是家暴吧?”林微云双手抱胸,斜睨着站在一旁的白绫。
白绫脸色一白,手指攥紧,强笑道:“真会开玩笑,我们如胶似漆!”
“哼,谁知道呢。”林微云毫不客气。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林微雨(风)在旁边感知着这一切。
母亲的威严,妹妹的尖锐,白绫的虚伪,陈凯的隐忍。
还有那几乎凝固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记得,在自己葬礼上,妹妹就和白绫打了起来。
这个仇,俩人都还记得。
“妮妮呢?”林母开门见山,目光扫视着客厅。
白绫立刻接口:“哦,妮妮在楼上换衣服呢,这孩子,最近有点闹别扭,不好好吃饭,我正说她呢。”
她一边说,一边朝楼梯口喊:“妮妮,快下来,外婆和小姨来看你了!”
脚步声响起。
妮妮穿着一件连衣裙——纽扣被扯掉几颗,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低着头,小手紧紧抓着衣角,脚步迟疑。
当她抬起头,看到林母和林微云时,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光亮。
但那光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带着浓浓的怯懦。
林母的心猛地揪紧了。
这才几天不见?
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脸蜡黄,一点血色都没有。
眼睛下面是淡淡的青黑色,像是没睡好。
最让林母心痛的是妮妮的眼神,空洞,躲闪,充满了恐惧。
这比上次葬礼上境况还差!
林母快步走上前,一把将妮妮搂进怀里。
“妮妮,我的心肝宝贝!”
她的声音哽咽了。
妮妮的小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了外婆的脖子,把脸埋在外婆的颈窝里,小肩膀微微颤抖。
林母轻轻抚摸着妮妮的后背,感觉到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的目光落在妮妮裸露的小胳膊上。
那里,一片刺目的青紫色淤痕!
有深有浅,有新有旧!
林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凌厉的目光射向白绫。
白绫被她看得心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这这,妮妮她……她自己不小心磕的,小孩子嘛,跑跑跳跳……”
“磕的?”林微云冷笑一声,走过来轻轻拉起妮妮的手臂,“这像是磕的吗?这分明是被人掐的!还是下死手掐的!”
她指着那几处颜色最深的指印,“白绫,你敢说这不是你干的?”
白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没有……我怎么会……”
“够了!”陈凯沉声打断,“白绫,你去楼上待会……”
他话没说完,林母已经打断了他。
“陈凯,我们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林母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我要带妮妮走。”
客厅里一片死寂。
陈凯的脸色变了又变。
白绫惊愕地看着林母。
张妈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
妮妮在外婆怀里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希冀。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陈凯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对林母的尊重让他强行压了下去。
“什么意思?”陈微云冷冷地看着他,“意思是,妮妮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你们看看她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她指着妮妮身上的淤青,指着孩子蜡黄的小脸,“她才九岁!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微雨要是知道……”
提到林微雨,林母的再次露出伤心状。
陈凯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貌似是愧疚,或许是烦躁。
“妈,我知道您心疼妮妮,我也心疼。”他放缓了语气,“但白绫她刚进门,很多事情还不熟悉,带孩子也没经验,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他转向白绫,眼神带着警告:“以后多注意,妮妮也是你的女儿。”
白绫连忙点头,挤出委屈的表情:“我知道了,凯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妮妮的,您放心。”
“放心?”林微云嗤笑,“把孩子交给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谁能放心?我姐尸骨未寒,你就登堂入室,现在还虐待她的女儿!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没有!”白绫尖叫起来,眼泪说来就来,“我真的没有虐待妮妮!是她自己不听话……”
“够了!白绫。”陈凯再次喝止,脸色阴沉得可怕,“妈,您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龙城吧,津城气候潮湿,不适合您。”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母深吸一口气,眼神却更加坚定:“陈凯,我已经搬回津城老房了,前几天就一直在搬家。”
陈凯愣住了。
白绫也愣住了。
“我搬过来,就是为了能时常照顾妮妮。”林母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还念着微雨,念着我以前对你的一点好,就把妮妮的抚养权给我。”
陈凯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白绫紧张地看着陈凯,生怕他答应。
妮妮也抬起头,小手紧紧抓着外婆的衣服,眼里是渴望。
林微雨(风)焦急地盘旋着。
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强留?
让妈妈带妮妮走!离开这个地狱!
陈凯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为难。
“妈,您想孩子,可以随时来看她,也可以让她偶尔去您那边住几天。”
他的目光避开了林母,看向别处。
“但是,抚养权……不行。”
“为什么?!”林微云激动地问。
“妮妮,她,她姓陈,是陈家的孩子。”陈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能让她离开陈家。”
他似乎想解释更多,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妈,对不起。”
“风”盘旋着,发出呜呜声。
她不明白,也看不透陈凯。这个男人心里盘算什么?不喜还不放手?
林母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从失望,到悲哀,最后只剩下冰冷。
她明白了,陈凯不会放手。
她心疼地抱紧妮妮。
妮妮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小脑袋无力地靠在外婆肩上。
“外婆……”妮妮的小嘴动了动,声音细若蚊蚋,“我想你。”
林母的心碎了。
她轻轻拍着妮妮的背,柔声道:“外婆也想你,外婆以后天天来看你好不好?”
妮妮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
白绫见陈凯拒绝了,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假惺惺地忙活。
她端着果盘凑过来。
林微云看也不看她一眼。
林母接过一个苹果,仔细地削着皮,然后切成小块,喂给妮妮。
妮妮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无声地掉了下来,滴在苹果上。
林微雨(风)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无声地哭泣。
妈妈来了,妹妹来了。
她们看到了妮妮的痛苦,她们怀疑着陈凯和白绫。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无法告诉她们真相。
她只能像一个无助的旁观者,看着女儿受苦,看着亲人担忧。
风,带着她的悲伤和愤怒,在压抑的客厅里悄悄流动。
吹动了母亲的发梢,拂过陈凯紧皱的眉头,也轻抚着妮妮挂着泪珠的脸颊。
她多希望,这风能再大一些。
她多希望,自己能开口说话。
哪怕只有一个字。
告诉妈妈,告诉妹妹。
救救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