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烟馆暗线(1 / 1)

江东旧城的十字路口,有一条破败到快要被遗忘的老巷子,叫“兴仁巷”。

巷子极窄,两侧是塌了半边墙的民居,地上积着陈年未干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发酸的霉味。白天尚且寂静,一到夜晚,路灯摇摇欲坠,照不透深处那团黑色的窒息感。

兴仁巷的最深处,藏着一家只开到午夜的烟馆。

没有招牌,没有营业执照,门口挂着一块被雨水泡得稀烂的破布,像是故意不让人看清里头有什么。偶尔有微光漏出来,也像是某种藏在阴沟里的眼睛,一眨不眨,悄无声息地盯着来往每一个人。

我是跟着黑老虎手下的小弟“阿潭”来的。

一路上,他话很少,几乎一句也没说,只是频频回头看我,神情慌张中带着些不安,像是害怕我在半路突然悔意大发,转身就走。

巷子越来越窄,两边的墙仿佛随时会塌下来,把人活埋在里面。

终于,阿潭停下脚步,低声说:“哥就在里面。”

我点点头,推开门。

门轴“吱呀”一声,仿佛哭了一声。厚重的烟气扑面而来,呛得我下意识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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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馆里烟雾弥漫,浓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空气中混杂着最劣质的土烟味,香草的腐甜,烂木头的潮湿气,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让人分不清是清醒还是眩晕。

整个空间就像一只腐朽的兽腹,而我,像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我扫了一眼,角落里靠墙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长衫,盘腿而坐,光头,脖子上挂着一串磨得发黑的木珠。他微微抬头,眼睛半眯着,里头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反而透着一种看惯生死、刀光血影的冷漠。

像个在江湖边缘徘徊多年的老刑警,或者更糟的那种人。

“坐。”他开口,声音沙哑低哑,像砂纸摩擦。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他顺手从桌下摸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了过来。

“这里面,是方东那份案卷的副本。”他说。

我眉头一动,伸手接过,感受到了文件袋里沉甸甸的重量。

“你是什么人?”我盯着他问。

他慢悠悠地笑了:“你可以叫我‘烟叔’。”

“谁让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的?”

烟叔指了指自己:“没人。只是我不想看着江东这一代,再死几个不该死的人。”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有两份调取单,一份简短的口供笔录复印件,还有几张监控截图。

我拿起其中一张监控照片,一眼就看到关键——

画面上,方东出事那晚,一个戴鸭舌帽、穿着深色外套的男人,提前四小时进入了他家。

角度模糊,看不清脸,但体型、走路姿势都不像是警局正规调查人员。

我的心狠狠一沉。

“这人是谁?”我压着嗓子问。

烟叔摇头叹气:“查不出来。他进去后,方东家的保险箱被动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

也就是说,在官方出手之前,就有人提前进场,清理了现场——或者,带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可以拿走这些?”我问。

烟叔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清楚,知道得多,有时候不是福,是祸。”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慢慢收起文件袋。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我问。

他叼起一根细烟,不点燃,只是咬在嘴角笑了笑。

“因为你不是那种只会捧着刀砍人的傻子。”他说,“你还有脑子,还知道什么叫分寸、叫底线。”

我站起身,冲他点了点头。

走出烟馆时,巷子里细雨蒙蒙,地面泥水横流,我踩下去溅起一脚脏水。

巷子口那盏破灯在风雨中摇晃着,像是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微光。

我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清洗。

这是一次布局,一次有计划、有步骤的布阵。

方东,只是祭出去的第一颗子。

而下一颗——

很可能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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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对方用变声器,声音沙哑模糊,带着电流杂音:

“净空,你想活下去,就别去听她的演讲。”

我心头一紧。

“你是谁?”

对方已经挂了。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像一柄锈刀,在耳膜上缓缓拉锯。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林若瑶?

脑海里飞快闪过前几天听到的消息:林若瑶被选为“江东省优秀青年代表”,要在城市青年论坛上发表主题演讲。

地点,新北文化会堂。

演讲的题目,叫做——《选择》。

这个词,在我耳里,不啻于一刀扎进心脏。

选择。

选择什么?

选谁?弃谁?站哪一边?

那通电话是在警告我,也是在提醒我——

去听这个演讲,意味着暴露自己,甚至意味着被推上台前,被迫表态。

圈子里,有人已经布下了局,等着看我如何“开口”。

一念之差,生死悬于一线。

**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仓库楼顶的水泥台上,看着天边一点点泛白。

江东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覆着一层薄纱。

老六提着早餐走上来,神情压抑。

“昨晚外围传来消息,”他递给我一份折叠好的资料,“黑老虎的人,最近频繁接触省城下来的纪检小组。”

“确定?”

“确定。”老六点头,眼神里藏着一丝怒意,“黑老虎可能已经投了。”

我沉默着收下资料。

这意味着什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在江湖博弈中,真正的杀招,往往不是枪、不是刀,而是一个人转身倒向另一边时,带着的那一份名单、那一段口供。

黑老虎押了宝。

押的不是钩哥,也不是大柱。

而是——我要被清理的人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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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换上一套最普通的灰色衣服,扣着帽檐,独自走进新北文化会堂。

文化会堂不大,观众席稀稀拉拉坐着些人,气氛却意外紧绷。

前排是学生代表,一水儿的校服,肩膀挺直;后排是媒体记者,举着长枪短炮,时不时调整角度,试图捕捉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站在那里,孤单又明亮。

白衬衣,黑裙子,素面朝天,眉眼间带着江东四月特有的冷意,又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她开口了,声音清澈:

“我今天想讲一个故事。关于一条山路,一场大火,还有,一个少年。”

我屏住呼吸。

那是我和她五年前初遇的故事。

在山门下,阳光正好,风很清,她走错了路,我帮她指路,她回头冲我笑。

她记得。

她真的记得。

在满是刀光剑影、肮脏交易的江湖里,在一片浑浊中,她记得那个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的我。

我坐在座位上,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听完她的演讲。

掌声响起时,我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会堂,消失在人群后门的阴影里。

**

回到仓库,我翻开那本记事本,写下:

【第五年 初夏】 有人递来警告,有人递来陷阱。 有人说我是刀子,有人说我是砝码。

可我,只想成为自己。

她站在光里,讲着选择。 每一个字,都是在替我负重前行。

兴仁巷的烟馆,飘来风。 风里,烟叔低语: ——“净空,不是狠才活得下来,是稳。”

我合上笔记本,窗外,细雨无声地落下。

细得像一根一根的针,刺在心上,却不破血,只破旧梦。

而她——

依然在远方的光亮里。

我想走过去,却始终走不出这片满是阴影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