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钩哥试探(1 / 1)

那是一家无名的私房菜馆,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挂,门前歪歪斜斜摆着两盆绿萝,枝蔓疯长得像失控的藤网,几乎要把狭窄的门口全数遮住。叶片沾着灰,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像低声警告着不速之客。

我被送到时,天色刚过正午。阳光毒辣,晒得后背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火辣辣作疼,像是有千万根细针扎进骨肉。

司机是大柱那边的人,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把车停在门口,转头朝我冷冷地丢下一句:“哥在里面等你。”

我点点头,推开那扇被绿萝半掩着的老旧木门,一步步走了进去。

菜馆里没开灯,只有窗棂间漏下来的光,将灰尘照得一根根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油烟、陈醋和老酒混合的气味,混浊得令人胸口发闷。一楼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却蒙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油污,像是早就为某种局面做好了准备。

我跟着一个马仔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梯拾级而上。每一步踩在旧木上,都发出闷哑的声响,像在为某种告别提前奏响丧钟。

推开二楼那扇半掩的门,一股浓重的油腻香气扑面而来——那是反复炸过的陈年老油混着花椒八角的味道,熟悉得发苦,像是某些年头里闻过太多次的送别场景。

钩哥坐在主位。

白衬衫,黑马甲,头发一丝不乱,手上戴着一块旧劳力士,茶盏旁烟雾缭绕。他微笑着,眼角细纹藏着深意,像极了那些电视剧里总笑着送人上路的老狐狸。

“大柱那傻子,还真舍不得你啊。”他朝我招了招手,声音里透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来,小空,过来坐。”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位置。

旁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贴身的马仔,外号“刀尾”,刀疤横在左眉,脸色冷硬;另一个我没见过,戴着金边眼镜,穿得一板一眼,像个大学讲师,嘴角却带着说不清的凉薄。

钩哥抽出一支烟,递到我面前:“别紧张,又不是鸿门宴。”

我接过烟,却没点燃,只轻声说道:“哥想见我,我就来了。”

他笑了笑,叩了叩桌面。眼镜男随即递上一个牛皮文件袋,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听说,前些天废工地那档子事儿,你躲过了一拨人?”钩哥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我点头:“运气好。”

“不是运气,是命硬。”他笑着拍拍那文件袋,“但小空啊,我们这行,命硬的人,往往活得更短。”

我没吭声,只看着他把文件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A4纸,慢条斯理地摊开在我面前。

纸上,印着四个熟悉的名字:

【净空、黄彪、小唐、阿宝】

字迹工整,黑白分明,仿佛无声地宣判着什么。

“这些人,”钩哥点着名单,声音温柔,“最近都不太安分。尤其是你——动静大了,眼睛也多了。”

他微微一笑,叼起烟:“火起来是好事,可火得太快,就容易把自己烧成灰。”

我轻声问:“哥想让我收拾他们?”

“不。”他摇头,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我想让你——自己选。”

我心里陡然一沉。

钩哥走到窗边,背着光,烟雾缭绕中,他的轮廓显得模糊又森冷。

“四个里,选一个。”他说,“选出来一个,顶事。剩下的,咱们不动。”

我的手微微蜷紧在膝上。

这不是简单的买卖,这是让我亲手把一个兄弟推出去,用他的命,换我自己的命。

空气仿佛被猛地抽空,四周只剩下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闷得发疼。

我低头,慢慢把那张名单折了又折,每一道折痕都像是压在心头的刀。

钩哥在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中没有怒气,只有掩饰不住的期待,仿佛在欣赏一场注定要发生的背叛。

“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他说,“可你也清楚,咱们这条道上,早没了什么义气可讲。活着才是王道。”

我把那张纸沿着折痕一条条撕碎,把四个名字揉成纸团,丢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我能不能不选?”我声音有些哑。

“不选?”钩哥轻声笑了,像在说个笑话,“那就大家一起死。”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给我三天时间,哥。”

“三天。”他伸出三根指头,“你聪明,别让我失望。”

下楼的时候,阳光猝然刺眼。整座城市都仿佛被晒得发白,白得像一块还未下刀的尸布。

我没有戴墨镜,任由刺目的阳光割着眼睛,像钝刀刮着未愈的伤口。

回到仓库,门口蹲着抽烟的老六立刻站了起来,眼里藏着试探。

“谈得怎么样?”他问。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沾着血腥气的牙齿:“不谈也不行。”

老六皱了皱眉,声音压低了几分:“要命吗?”

我扯着嘴角:“暂时不,可会要别人的命。”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他们真敢让你挑兄弟?”

“嗯。”我点头,“选一个,换咱们所有人的命。”

他深吸一口烟,半晌才挤出一句:“哥,活着才能讲兄弟情,可是……这活法,比死还脏。”

我没接话,只推开仓库的门,一脚踏进彻底的黑暗里。

天光被门扉挡住,仓库里只剩下呼吸声,沉闷而压抑。

我在桌上摸到那本黑皮日记,撕下一页,写下:

【初春,名单之日】

江湖路窄,朋友是路,兄弟是命。

有人递刀,让我亲手选一个兄弟送上断头台。

这不是打不打的问题,是杀不杀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学会杀兄成道。

如果这是生存的代价,那么从今晚起,我将不再是自己。

那一夜,我没睡。

我靠在仓库门边,眯着眼,看着屋里的人一个个陷入梦乡。

阿宝蜷在一角,嘴里还在嘟囔:“哥,我以后真听你的……”

老鼠抱着一床旧棉被,蜷缩成一团,呼吸均匀,像只睡熟的小兽。

老六仰坐在靠椅里,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我轻声喃喃自语:

“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的命太脏,配不上干净的兄弟。”

风从仓库破损的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外头春末微腐的气味。夜色像是淌进骨髓的毒液,一寸寸冷了血肉,也冷了心。

三天时间。

三天后,要么我交出一个兄弟,要么——我们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