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新北入冬格外快。
凌晨的风卷着灰尘和湿气吹进仓库,每一扇窗户都摇摇欲坠,连屋里的老鼠都钻进货架不肯出声。
我刚做完一单“文件转运”,回到仓库时,天还没亮。
灯开着,阿宝缩在墙角,神情明显不对劲。
“出事了?”我问。
他抬头看我,眼神躲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皱眉,脱下外套,走过去:“说。”
他咬了咬牙,从破旧枕头下面抽出一沓现金,压得整整齐齐,一共三千元。
“客户给的打赏。”他小声说。
我一听,整个人顿住。
“谁的客户?”
“就前天那个‘和记’的老板,咱给他送设备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银行卡,我说没有,他就塞了现金……”
“你就敢收?”我声音低下去,带着怒气。
“不是……我看他也没让你收,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把钱拍在桌上,一字一句:
“你知不知道‘和记’那边正被人盯着?
你这一拿钱,就相当于把我们扔进对面钓鱼人的网里!”
阿宝低头不语,眼圈红了。
“你知不知道,这钱可能有问题?”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想买双鞋。”
“鞋?”
我一愣。
他点点头,声音发颤:“你那双鞋穿了太久了,早就开胶了……我知道你不会舍得花钱,我……我就想给你买双新的。”
我呆了一下。
仓库里很静,只有他呼吸带着哭腔。
我叹了口气,拿起那叠钱,走出门口,扔进烧水炉子里。
火苗“呼”地一下卷起,几张红钞旋转着飞灰。
阿宝站在门口不敢动,脸色发白。
“以后记住。”我说,“想让我穿新鞋,也得靠正路。别拿我命换一双底子厚的。”
—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结束。
第二天下午,大柱哥把我叫过去。
他没像上次那样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把一个厚厚的档案夹扔到桌上。
“你兄弟那三千块,是‘和记’转运环节故意放出来的‘钓鱼款’——你知道他们想钓谁吗?”
我摇头。
“钓我。”
我心里一震。
“他们知道我身边的人很谨慎,所以就赌你们这群小子里,有人会贪小利。”
“你没拿,但你兄弟拿了。”
我低声说:“钱我已经处理掉了。”
“处理没用。”他声音冷下来,“这事,已经被人拍了照片。”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办?”
他看了我两秒,忽然笑了一下:“我不会动你兄弟,但你得给个说法。”
“怎么说?”
他推过来一个小盒子。
“跟我出去一趟。”
—
我没问去哪儿。
晚上七点,大柱带我去了一家会所的包间,屋里坐着一位西装笔挺、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他正在吃鱼,抬头扫了我一眼。
“你就是净空?”
“是。”
“你们那边,有个小弟拿了我们一点钱。”
我点点头:“我来认。”
他说:“钱我不在乎。只是这个‘行为’,不好看。”
我深鞠一躬:“我愿意为这事担一份‘账面清理’。”
“怎么清理?”
我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单据,一张“内部赔付认错函”——意思是,我把自己当作犯错的管理人,在纸面上承担一次“程序性处理”。
这个动作,会让大柱哥失一点面子,但同时,也能保阿宝“脱罪”。
中年人沉默几秒,点点头:“可以。净空是条识时务的汉子。”
—
走出会所,大柱在车里点了一支烟,没开车,只静静抽着。
我坐在副驾,也没说话。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
“你今天这事,做得不赖。”
我回头看他。
“你知道你比别人强在哪儿吗?”
“冷静?”
“不是,是——你愿意‘买账’。”
“别人闯祸,不认;你兄弟闯祸,你能认,还能让人觉得你有格局。”
我笑了笑:“账也得看谁来收。”
他点点头:“但你也得知道,你这次用了一个‘赔礼式’的动作,以后就不适合再被人看成‘刺头’了。”
我明白了。
我从今天起,在外人眼里成了‘管账的’,不是‘刺头的’。
—
回到仓库时,庄婧正等在门口。
她没说话,只递给我一个袋子。
我打开,是一双黑白拼色的新运动鞋。
“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你那双鞋昨天走路时脱胶了。”
我接过,鼻子一酸。
她走之前说了一句:
“想走得远,就先别让鞋坏在半路上。”
—
那晚,我在日记里写下:
“三千块,不是一双鞋的钱,是一条命的钱。
兄弟可以救,但不能放纵。
我走的路,不能再让人随便踩一脚。”
“但今晚,我穿上了一双真正属于自己的鞋。
有人想拖我进泥里,我就从泥里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