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陷入死寂,唯有寒香见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良久,皇帝摆了摆手,声音疲惫至极:
“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寒香见张了张嘴,似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触及皇帝冰冷的目光后,咽下所有话语,颤抖着起身,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寝殿。
待殿门缓缓合上,皇帝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庞。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葳蕤讥讽的笑、皇后疏离的眼神,还有众妃嫔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堂堂天子,竟落得如此境地,满心的不甘与委屈翻涌而上。
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向地面,茶水混着瓷片四溅,可这剧烈的声响,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郁结。
窗外夜色深沉,唯有孤月高悬,一如此刻这承乾宫中孤寂又愤怒的帝王。
残茶在青砖上蜿蜒成深褐色的溪流,皇帝盯着那片狼藉,忽觉喉头发苦。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指尖扫过寒香见先前摆放的酥油饼——此刻饼皮早已干涸,裂纹如同他溃烂的心思般狰狞。
远处更鼓沉沉地响了三下,惊得梁上栖着的夜枭发出凄厉啼鸣,倒像是在嘲笑他这可笑的处境。
“进忠!”
皇帝突然扯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撞出回音。
“去把翊坤宫的宫门给朕砸开!”
话出口才惊觉失态,他攥紧桌布,青筋暴起的手背微微发颤。
殿外传来进忠的脚步声,不一会就来到了殿中,像是在确认皇上的旨意一般,语气中掺杂着一丝不确定与复杂。
“皇上,您要砸开哪里的门?”
“翊坤宫啊!朕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进忠,你要是耳聋,这差事就交给旁人做,省的在朕面前碍眼。”
进忠听罢,心道了一句有病,拿他撒气,可表面上还是维持恭敬的神态,随后扮演起忠仆的角色。
“皇上三思,这翊坤宫的大门若是砸了,穆贵妃怕是……怕是……”
“怕什么?难不成她还能打朕一顿?”
进忠忍不住扯动了一下嘴角,没再搭话,只低头瞧着地面,等着这老登继续抽风输出。
“去!这门——朕今天砸定了,朕要让这些女人知道,皇宫中到底谁说了算。”
“嗻!”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另一边,翊坤宫的铜镜前,葳蕤正将鎏金步摇取下,乌发如瀑散落肩头。
紫月慌慌张张撞开内殿的门,裙摆扫翻了脚边的香薰炉,沉香屑撒了满地:
“娘娘!进忠公公派人传信,说皇上发了疯,带着侍卫往咱们这儿来了!”
“发什么疯?”
葳蕤手下动作未停,将最后一支珍珠钗子搁在妆奁里。
“莫不是又吃错了药?”
“说是要……要砸开咱们翊坤宫的宫门!”
紫月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葳蕤终于抬眼,望着铜镜里自己微微蹙起的眉峰,突然轻笑出声。
她抓起枕边的翡翠发簪别在鬓边,广袖一甩站起身:
“来得正好,本宫倒要看看,他这九五之尊,能把我这小小的翊坤宫如何!”
承乾宫到翊坤宫的宫道上,皇帝的龙靴重重碾过青砖,身后侍卫举着的灯笼将夜色照得通红。
进忠磨磨蹭蹭跟在最后,暗自祈祷他的穆主儿早有准备。
“皇上,前方就是翊坤宫了。”
进忠扯着嗓子提醒,话音刚落,就见紧闭的鎏金宫门前亮起数十盏宫灯。
葳蕤斜倚在朱漆廊柱上,月白色寝衣外随意披着件银狐裘,发间唯一的翡翠簪子在灯下泛着冷光。
她望着皇帝身后明晃晃的斧头,抬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哟,皇上这是带着人来拆房子?早说啊,本宫让人把钥匙送过去,省得累着各位公公侍卫!”
皇帝握着腰间龙纹玉佩的手骤然收紧,月光下,翊坤宫敞开的宫门像一张嘲讽的嘴。
原以为会撞上紧闭的门扉,届时他便能借着酒劲怒斥葳蕤目中无君,可此刻她倚在廊柱上,慵懒的姿态倒像是早料到他会来闹这一出。
“怎么?皇上不是要砸门?”
葳蕤指尖绕着狐裘的流苏,故意扫过宫门的铜钉。
“斧子都扛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她身后,春桃领着小太监们端着木盆、举着扫帚,活像在等着收拾碎木头。
皇帝喉结滚动两下,余光瞥见进忠缩着脖子低头憋笑,侍卫们也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
“那朕就进去坐坐。”
“站那!坐什么坐?翊坤宫没地给你坐,皇上请自便吧!赶紧回你的承乾宫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放肆!你敢驱赶朕?”
“皇上多虑了,臣妾是为皇上考虑,容贵人比较会伺候人,皇上去她那温柔乡也能更好的休息,从而更好的处理国事。”
皇帝被这话噎得面色青紫,腰间的玉佩随着呼吸剧烈晃动:
“可是朕如今觉得,这翊坤宫的风水养人,突然就想来翊坤宫多待待。”
“皇上惯会说笑,若说风水养人,全紫禁城最好的龙脉灵气都聚在养心殿,皇上金銮殿批奏折,乾清宫用晚膳,那可是集天地精华。”
“朕偏觉得此处甚好!”
他梗着脖子,龙袍下摆扫过廊柱。
“风水之说,全在人心!”
话落才惊觉失言,耳尖泛红如滴血。
葳蕤望着他慌乱闪躲的眼神,突然笑得直不起腰,银狐裘滑落在地,露出月白中衣上金线绣的鸾鸟。
“原来皇上也信‘心诚则灵’?那臣妾斗胆请皇上日日来翊坤宫抄经,保准比任何风水都灵验!”
宫道外更鼓沉沉,进忠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皇上怕是忘了,养心殿西暖阁供着的“中正仁和”匾额,才是钦天监认证的龙脉正位。
可瞧着自家主子涨红着脸,被穆贵妃堵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他默默把“养心殿风水最佳”的话咽回肚里,生怕触了霉头。
皇帝看着葳蕤笑弯的眉眼,胸中又恼又急,偏偏发作不得。
他猛地甩袖,龙袍扫过廊下的铜灯,惊得灯盏里的火苗剧烈晃动:
“朕今日便要在此歇下,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话音未落,就抬脚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