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停区的日常,并未因“完美社区”在废墟上的悄然崛起而改变太多。只是来预约“告别仪式”的人们,言谈间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微妙的亢奋,一种对“新秩序”的向往。陶德舟在为一位刚失去伴侣的老妇人调制安魂香时,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普罗米修斯解放阵线”这个名字,简称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
“他们说,深渊是可以被理解的,甚至是被驾驭的。”老妇人眼中闪烁着浑浊却热切的光,“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领袖,那位启明者先生,他承诺会带领我们用知识彻底照亮深渊的阴影,用理性规划人类的未来。再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灾难了。”
陶德舟默默听着,手中研磨药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社恐感知在提及“启明者”这个称谓时,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集体情绪——近乎崇拜的狂热,以及一种被巧妙引导的希望。这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他见过深渊的真实,那不是几句响亮的口号或者一套理论就能“驯化”的。
几天后,当他去“新中央广场”——曾经的废墟核心,如今被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精心打理成一座井然有序的模范生活区——采购殡仪馆所需的特殊木材时,终于亲身“体会”到了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公开形象。广场中央,巨大的光影屏幕——据说是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智库”利用旧世界遗留技术结合深渊稳定后逸散的某些能量粒子开发出的——正循环播放着一段影像。
一个男人,面容俊朗,声音富有磁性,正站在一个简洁却充满未来感的讲台上发表演说。他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仅仅是目光的流转和语调的抑扬顿挫,便能轻易攫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仰望着屏幕,神情专注而虔诚。
“我们不应再恐惧未知,因为未知是知识的疆域!”启明者的声音透过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广场的每个角落,却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聒噪,“深渊,是挑战,更是机遇。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了火种,而我们,将为人类盗取理解深渊的‘神火’,用知识的锁链束缚狂暴的力量,用理性的光芒引导未来的航向!”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赞叹和掌声。
陶德舟站在人群外围,帽檐压得很低。他的社恐感知像一张无形的网,捕捉着周遭的情绪波动。他能感觉到那种被煽动起来的集体亢奋,也能察觉到在“理性”、“知识”这些光鲜词汇背后,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以及对深渊本质的某种……简化,甚至是曲解。
他想起深渊核心那些庞杂、混乱却又蕴含无限可能的信息洪流,想起吴璐桃和乌云升华后的存在形式。那不是简单的“驯化”或“束缚”可以概括的。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口号听起来宏大而诱人,但陶德舟总觉得,他们似乎遗漏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或者说,有意遮掩了某些东西。
屏幕上的启明者继续阐述着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理念:他们是一个由顶尖科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组成的智库,致力于破译深渊的所有秘密,建立一套完整的深渊学理论体系,并在此基础上,为人类社会构建一个绝对安全、永续发展的未来。他们的研究成果会逐步公开,惠及每一个人。
听起来完美无缺,充满了普罗米修斯式的悲悯与牺牲精神。
陶德舟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广场边缘那些身着统一制服、神情严肃的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成员。他们不像维持秩序的守卫,更像某种信念的坚定执行者,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程序化的平静。
“他们还在招募研究员呢,说是要集中全世界的智慧。”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要是能加入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那可就……”
陶德舟悄然后退,离开了广场。空气中弥漫的集体情绪让他感到窒息。他口袋里的暗物质花和鹿角发卡似乎同时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疑虑。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影响力,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正迅速覆盖这个劫后余生的世界。他们所揭示的,究竟是通往未来的光明大道,还是仅仅是普罗米修斯那张过于完美的、令人不安的面纱?
回到殡仪馆,那只与乌云有几分神似的小三花猫正蹲在门口等他。它抬头看了看陶德舟,轻轻“喵”了一声,似乎在询问他外面的见闻。
“一个很会说话的家伙,画了一张很大的饼。”陶德舟低声对猫说,然后推开了殡仪馆的门。他知道,无论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描绘的未来多么诱人,总有些“死亡”需要被正视,有些真相,藏在最喧嚣的口号背后。而他的工作,就是帮助人们拨开迷雾,看清那些被“宏大理念”所忽略的真实。
普罗米修斯遗产基金会的出现,或许意味着新的挑战,也可能,是新的“告别仪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