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舟的目光在三个选择之间绝望地跳跃。
每一个选项都像一个张开的捕兽夹,涂满了看不见的毒药。
他的大脑因为过度运转而嗡嗡作响,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说谎者。
《逃生之书》的指令像一枚钉子,钉在他的意识里。
杀死说谎者。
可谁是那个“说谎者”?
主任?
当然。
他用“伟大的计划”和“绝对秩序”这样的词汇粉饰太平。
实际上呢?
一个冷酷的执行者,为了那个不知名的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
包括他陶德舟的母亲。
包括眼前的吴璐桃。
他的谎言,是权力者的谎言,冠冕堂皇,内里腐臭。
军方呢?
藏在更深处的影子。
母亲记忆碎片里的制服,高级别的安全协议,“国家安全”。
他们编织了更大的谎言。
“终极殡葬”可能只是他们庞大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一个以恐惧和记忆为武器,试图操控一切的阴谋。
他们的谎言,是体系的谎言,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吴璐桃?
她也说了谎。
或许并非出于纯粹的恶意,而是家族的宿命,契约的束缚。
但她确实隐瞒了关键信息,引导他,甚至可能利用了他对乌云的特殊联系。
她的谎言,是身不由己的谎言,带着悲剧色彩,却也实实在在地将他推入了险境。
然后……是44号冷柜。
是他的母亲。
那个“量子共生体”。
它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之一。
它承载着被篡改的过去,被扭曲的记忆。
它的存在,是对他,对母亲真实经历的无情嘲弄。
它像一个精致的标本,展示着谎言如何能被塑造成“永恒”。
想到这里,陶德舟的心脏抽紧了。
这个共生体,是用他母亲的形象、甚至可能部分意识碎片构筑的谎言。
杀死它,是杀死谎言本身,还是……再次杀死母亲?
他不敢深想。
还有……他自己。
陶德舟猛地意识到。
他自己,难道不是谎言的一部分吗?
那些被植入的、关于母亲平静离世的记忆。
多么温馨,多么……虚假。
像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剥开糖纸,里面是腐烂的蛆虫。
那个关于童年创伤的、被模糊处理的“意外”。
一个方便的借口,用来解释他性格里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
他一直活在这些谎言构筑的安全区里。
一个用棉花和迷雾搭建的脆弱堡垒。
他的社恐,他的懦弱,他的回避,是不是也在无形中,默许了这些谎言的存在?
他退缩的每一步,是不是都在为谎言的墙壁添砖加瓦?
他是不是也是一个对自己说谎的人?
用“我只是不擅长社交”来掩盖恐惧。
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来逃避真相。
他消化着别人喂给他的谎言,再内化成自我欺骗的一部分。
这算什么?谎言的生态循环系统?
他还真是个……积极参与者。
《逃生之书》让他杀死说谎者。
现在看来,这指令的目标范围未免太广了些。
主任在说谎,用宏大叙事掩盖冷酷。
军方在说谎,用国家安全包裹阴谋。
吴璐桃在说谎,为家族和生存所迫。
那个共生体本身就是物化的谎言。
现在,名单上又添了一笔。
陶德舟。
他自己。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气音从他齿缝里漏出。
原来如此。
这简直是个笑话。
一个黑色幽默。
他拿着“杀死说谎者”的指令,却发现自己也在嫌疑人列表里。
这游戏规则设计得可真够“贴心”。
是不是接下来他得表演一个原地自我了断?
那未免太便宜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他的谎言,是被动接受和自我麻痹。
他们的谎言,是主动编织和蓄意操控。
性质不同。
对,性质不同。
他死死抓住这个想法,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这根稻草也沾满了名为“自我安慰”的粘液。
但至少,这是一个区分。
这里,根本没有单一的“说谎者”。
整个悬停区,整个“终极殡葬”计划,甚至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复杂、层层嵌套的谎言体系。
谎言即氧气。
吴璐桃的话再次回响。
这个体系依靠谎言维持运转,就像人需要氧气才能呼吸。
那么,“杀死说谎者”……
陶德舟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指令,也许根本不是指向某一个具体的人或物。
它的真正含义,是要……摧毁整个谎言体系本身?
打破这个赖以生存的“氧气供应”?
这个想法让他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摧毁一个系统?
他?
一个连和人正常交流都费劲的社恐?
拿什么摧毁?
用键盘吗?
还是用他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
这简直是……宇宙级的笑话。
但《逃生之书》的指令,冰冷而明确。
它似乎并不在乎执行者的能力,只在乎结果。
乌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那双异色瞳孔安静地望着他,里面没有嘲笑,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仿佛在说:你知道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陶德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力。
如果目标是摧毁整个谎言体系,那他之前的两难选择,岂不是更加可笑?
无论选择摧毁共生体,还是保护吴璐桃,都可能只是在这个巨大谎言迷宫里,从一个死胡同走向另一个死胡同。
甚至可能,连这个两难困境本身,都是设计好的谎言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恐慌。
必须找到破局点。
一定有某个地方,是这个谎言体系的真正核心,是它的“阿喀琉斯之踵”。
但那会是什么?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