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那双异色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沉重的期待。
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凝聚在那两点幽光里,压在了陶德舟单薄的肩膀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又似乎被无限压缩。
倒计时的滴答声,变成了背景里单调而致命的心跳。
吴璐桃扶着墙壁,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她也在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
刚才乌云对发卡的“处理”,是暂时的缓解,还是……另有深意?
陶德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44号冷柜。
那扇门,像一块巨大的墓碑,镌刻着他被扭曲的过去。
里面,是他母亲的“量子共生体”。
一个基于谎言而存在的“生命”。
吴璐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活体祭品。”
“倒计时是为我准备的。”
“我的家族世代侍奉‘量子猫’……”
母亲记忆碎片里那绝望的挣扎、对某个实验的控诉,也如同鬼魅般缠绕上来。
被篡改的童年。
并非意外的停尸柜经历。
他的社恐,他的记忆缺失……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核心。
谎言。
巨大的,系统性的谎言。
《逃生之书》的血字再次灼烧他的意识。
“杀死说谎者。”
“谎言即氧气。”
氧气……
陶德舟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好像明白了。
为什么是氧气?
因为生命需要氧气才能存活。
这个扭曲的“终极殡葬”系统,这些冰冷的“量子共生体”,它们赖以存在的“氧气”,就是谎言。
不是比喻。
是字面意义上的能量来源。
维持悬停区稳定运转的,不仅仅是活人贡献的恐惧情绪。
还有那些被精心编织、不断加固的虚假记忆。
那些被强行灌输、用以掩盖真相的错误叙事。
这些谎言,如同看不见的管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某种“营养”。
滋养着44号冷柜里的那个“母亲”。
滋养着所有沉睡在这里的“共生体”。
滋养着整个建立在欺骗之上的恐怖平衡。
他的母亲,或者说,母亲的这个“量子共生体”,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深重、最核心的谎言。
她每一次同步的“呼吸”,每一次能量的稳定维持,都在消耗着谎言的“氧气”。
而提供这些“氧气”的,是他被篡改的记忆,是他被扭曲的情感,是他因为未知真相而产生的痛苦和困惑。
他自己,就是这个谎言体系的一部分。
一个被动的“供养者”。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陶德舟的大脑。
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闯入者。
现在才发现,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恐怖系统运转的关键齿轮之一。
他的存在,他的痛苦,他的被蒙蔽,都在为这个系统添砖加瓦。
难怪乌云对44号冷柜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因为它代表着谎言的核心。
是这个系统得以维系的关键节点之一。
而乌云刚才对吴璐桃发卡的干扰,或许是在打破另一个谎言?
那个关于“祭品”命运的谎言?
陶德舟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他看向吴璐桃头顶那个光芒黯淡的发卡。
又看向44号冷柜那冰冷的金属门板。
再看向乌云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杀死说谎者……”
这个指令,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
杀死谁?
杀死那个承载着虚假过去的母亲共生体?
亲手终结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这样做,是打破谎言的循环,还是会引发更可怕的崩溃?
如果谎言是氧气,那么抽掉氧气,会发生什么?
窒息?爆炸?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敢想。
但乌云的眼神告诉他,选择已经摆在了面前。
它似乎有自己的判断,甚至可能干预了吴璐桃的命运。
但最终的扳机,似乎需要他来扣动。
为什么是我?
陶德舟内心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只是个想安安静静做实验,尽量不和人说话的社恐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来面对这种地狱级的选择题?
他感觉自己像个站在悬崖边玩杂耍的小丑,手里抛着两个炸弹,一个写着“弑母”,一个写着“献祭同伴”。
无论哪个掉下去,都会粉身碎骨。
甚至可能,两个一起爆炸。
他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紧张和恐惧,微微颤抖着。
就是这只手,曾经在实验室里精确地操作着各种仪器。
现在,却要决定几个“生命”的存续,甚至可能影响一个庞大计划的走向。
荒谬。
太荒谬了。
但倒计时的滴答声,冷酷地提醒他,这不是梦。
乌云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他的理解。
陶德舟深吸一口气,胸腔却依然憋闷。
谎言是氧气。
那么,真相呢?
真相是剧毒,还是……解药?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在谎言的滋养和真相的代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