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字句,如同刚刚从零度冰水中捞出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陶德舟的意识,在他的大脑皮层反复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仿佛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瘫在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的钝痛还在持续,胸口被乌云踩踏的窒息感也未完全消散。可这些身体上的不适,在此刻那道血色指令带来的精神冲击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说谎者?谁是说谎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入口处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吴璐桃。刚才她的话音还在耳边,承认《逃生之书》记录着“量子猫”的预言和指令,承认血字指令是“紧急协议”,承认她的家族是守护者或仆从,世代维护平衡,执行计划。鹿角发卡是信物,也是束缚。乌云是“量子猫”的具现或代理,它的行为遵循古老指令,血字指令的出现意味着核心谎言被触及,乌云的“杀死说谎者”协议被激活……
她说了这么多,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精心编织的网,看似透露了信息,实则可能隐藏了更多。她说她的家族是守护者,是为了维护平衡?维护谁的平衡?执行谁的计划?这个计划,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把活人变成扭曲“共生体”,靠汲取恐惧维持的鬼地方?
她头上的鹿角发卡此刻正发出不祥的红光,与血字指令遥相呼应。乌云,那个被她声称能沟通平行宇宙的“代理”,正发了疯似的攻击这对象征着力量和束缚的发卡。吴璐桃脸上那痛苦、无奈甚至哀求的表情,是因为发卡被攻击而疼痛,还是因为她自身的谎言即将被揭穿而恐惧?
陶德舟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吴璐桃,这个看似无害、甚至有些柔弱的“暗物质协调员”,会不会就是那个“说谎者”?她是不是为了家族的使命,或者为了那个神秘的“量子猫”,而将他,甚至更多无辜的人,引入了这个名为“终极殡葬”的陷阱?她所做的一切,包括给他《逃生之书》,是不是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巨大的、横跨世代的谎言?
“嗷——!”乌云的第二次攻击再次被发卡周围无形的能量场弹开,它愤怒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呼噜声,像一台随时准备爆炸的小型引擎。吴璐桃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汗水已经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乌云,嘴唇翕动,似乎还在徒劳地低语着什么。
这场景实在太诡异了。一只猫,在攻击一个女人的发卡。而这个女人,似乎明知道这发卡关系重大,却无法有效阻止,只能被动承受。陶德舟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猫是不是在执行家法?吴璐桃违反了什么“量子猫”的规定,所以派乌云来没收作案工具?
他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转向悬停区更深处,那些排列整齐、散发着寒气的冷柜。实验室主任,还有他背后那些看不见的势力。他们建造了这个悬停区,他们策划了“终极殡葬”,他们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维持项目的“电池”。他们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着令人发指的罪行。他们的存在本身,不就是最大的谎言吗?主任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脸,他手下那些沉默的安保人员,他们是不是才是指令指向的“说谎者”?
杀死主任?陶德舟打了个寒颤。他连跟陌生人说话都困难,现在脑子里却盘旋着“杀死”这种字眼。这简直比让他去跟整个实验室的人做汇报还要恐怖一万倍。而且,主任背后代表的是整个实验室,甚至可能更庞大的组织。杀死他,无异于螳臂当车,只会招来更彻底的毁灭。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让他心悸不已的44号冷柜上。刚才,正是他试图接触这个冷柜,才触发了《逃生之书》的血字指令。这个冷柜里,到底封存着什么?吴璐桃说,血字指令的出现意味着核心谎言被触及。那么,这个谎言,会不会就藏在44号冷柜里面?那个与他童年创伤产生共鸣的“共生体”,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或者,它承载着一个关于他自己,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对悬停区有特殊感应的谎言?
杀死44号冷柜里的“共生体”?可指令说的是“说谎者”,是一个具有主观意识的存在。冷柜里的东西,还能被称为“者”吗?还是说,它内部的意识残骸,仍然在维持着某种形式的“谎言”?
最后一个可能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陶德舟的心脏。
会不会……说谎者……是我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浑身冰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他的记忆真的可靠吗?童年被锁停尸柜的创伤,是真的吗?还是被植入的?他为什么会对乌云有莫名的亲近感?他的社恐,真的是性格原因,还是某种为了保护他,或者限制他而施加的枷锁?他能进入悬停区,能与“共生体”产生记忆互换,这一切真的是因为他所谓的“特殊体质”?会不会,他自己就是这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一个被蒙蔽了真相,甚至主动遗忘了关键信息的棋子?
“谎言即氧气。”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敲击着他的神经。氧气,是生命赖以生存的基本要素。如果谎言是氧气,那么杀死说谎者,就等于切断了维持悬停区,甚至整个“终极殡葬”计划运作的根本。
那会发生什么?
悬停区崩溃?所有的“共生体”彻底消亡,还是以更恐怖的形式释放出来?实验室被夷为平地?还是引发某种更宏大的、灾难性的后果?
陶德舟感到一阵眩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步步紧逼的猛兽。而那道血红色的指令,就是悬崖对面伸过来的一根布满尖刺的藤蔓,抓住了会皮开肉绽,不抓住就会坠入深渊。
他看着仍在对峙的乌云和吴璐桃,看着散发着不祥气息的44号冷柜,看着悬停区入口那片似乎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暗。恐惧、怀疑、困惑、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他心中交织翻滚。
“喂!”陶德舟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谁在说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悬停区里回荡,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可笑。
乌云似乎被打断了攻击节奏,扭头瞥了他一眼,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超越了人类理解范畴的漠然。
吴璐桃则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她抬起头,看向陶德舟,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眼神。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人回答他。
悬停区内,只有冰冷的空气,弥漫的低语,乌云喉咙里压抑的咆哮,吴璐桃沉重的喘息,以及44号冷柜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嗡鸣声。
还有他脑海里,那如同诅咒般不断回响的血字指令。
杀死说谎者。
谎言即氧气。
陶德舟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恶意和巨大的谜团压垮了。他现在无比确定,无论那个说谎者是谁,这个谎言本身,就是悬停区存在的基石。而他,似乎成了那个可能要亲手抽掉这块基石的人。
这感觉糟透了。比面对一群陌生人做报告还要糟糕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