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璐桃消失了。
就像她出现时一样突兀,融入了那片层叠的、墓碑般的金属柜影和诡异的蓝紫色光晕中。悬停区再次只剩下陶德舟一个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吸声”。
活人祭品。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钉在他的脑子里,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吴璐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平淡、冰冷,却揭示了一个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的真相。
他瘫坐在地上,背脊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柜壁,试图找回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浸透了恶意。他尝试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吸入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冰冷,仿佛直接冻结了他的肺叶。
不行,不能害怕。他对自己说。吴璐桃说了,恐惧会滋养它们。
他努力想些别的,化学方程式,元素周期表,实验室里那些枯燥但至少逻辑清晰的数据。但越是压抑,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就越是汹涌。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冒出冷汗,连带着胃也开始抽搐——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社恐反应,只是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然后,他感觉到了。
那不是错觉。随着他内心恐慌的加剧,周围那整齐划一的“呼吸声”真的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了。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发出了更深沉的低吼。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缠绕着他,仿佛有无形的触手在舔舐他散发出的恐惧。
他切身体验到了,他的恐惧,正在被这个诡异的空间“吸收”。
他就是吴璐桃口中的“源头”?那个“活人祭品”?
他猛地想起了吴璐桃临走前的眼神,那种评估的、审视的目光。她为什么特意出现?为什么告诉他这些?仅仅是警告?还是某种恶劣的提醒,提醒他自身的“价值”?
他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挣扎。害怕人群,害怕注视,害怕交流。每一次社交活动都像一场酷刑,结束后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一样。那种几乎能凝成实质的恐慌感,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原子的窘迫……难道这些让他痛苦不堪的东西,在这个鬼地方,竟然成了……有用的特质?
“哈……”陶德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不成调的笑声。真是宇宙级的黑色幽默。他这该死的社恐,折磨了他二十多年,到头来居然是进入这个地狱的VIp门票,还是能给怪物充电的“优质电池”?
他用力搓了搓冰冷的手臂,试图驱散那股寒意。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连接线索。通风管道里的猫血铁锈,图书馆里关于“暗物质器官培育计划”的绝密档案,那些利用猫的血液和腺体制造的、具有特殊能量的“器官”……
实验室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收集死者的“量子残留”。他们在利用暗物质技术,试图将“恐惧”这种强烈的情绪能量化、实体化。这些“量子共生体”,可能就是实验的产物,甚至是某种……接收器?放大器?而这个悬停区,就是容纳这一切的核心试验场。
他再次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冷柜。无尽的金属墓碑,扭曲的光影,还有那令人窒息的、缓慢流淌的时间。他抬起手腕,电子表上的秒针几乎停滞,艰难地向前挪动一格,仿佛用尽了一个世纪的力气。
他被困住了。彻底地。
吴璐桃能自由进出,说明一定有通道,有方法。但他找不到。他试着向来时的方向摸索,但空间似乎在随着他的移动而微妙地变化,刚才还熟悉的柜子排列,转眼就变得陌生。他走到那面能看到外界景象的“墙”边,外面实验室的场景依旧像快放的无声电影,同事们的身影模糊而疯狂,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他抬手用力砸在“墙”上,只有冰冷的触感和沉闷的回响,那层看似透明的屏障坚不可摧。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他。
被动等待,就是坐以待毙,等着自己的恐惧被榨干,成为这些活死人“呼吸”的燃料。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里的力气和热量正在一点点流失,被这片空间缓慢而持续地抽取。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他必须做点什么。
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冰冷的金属柜。吴璐桃警告过他不要触碰,但她也说了,恐惧会滋养它们。那么,反过来呢?如果能控制恐惧,甚至……利用它们呢?
那些柜子里,躺着的不仅仅是“量子共生体”,更是信息的载体。那个老妇人的记忆片段,虽然短暂且令人痛苦,却包含着关键信息——那个穿着防护服的人,那不明的注射液体。如果能接触更多……
他需要信息。关于这些“共生体”的制造过程,关于悬停区的运作原理,关于实验室的真正目的,关于吴璐桃和那只神秘的猫,关于……如何离开这里。
触碰它们,是唯一的途径。
风险巨大。他亲身体验过记忆洪流的冲击,那几乎撕裂灵魂的痛苦。甚至可能像吴璐桃暗示的那样,被彻底同化或吞噬。
但比起坐着等死,成为一块“电池”,这点风险又算什么?
陶德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微重力环境让他有些摇晃,但他强迫自己站稳。社恐让他习惯了在压力下保持某种程度的冷静,哪怕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他不再去看那些整体的、令人压抑的景象,而是开始仔细观察单个的冷柜。柜门上的照片,逝者的面容,柜子本身的细节。他需要选择一个目标,一个可能提供关键信息,同时风险又相对可控的目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个特定的冷柜上。那个冷柜,他记得,之前靠近时曾引发过异常的能量波动。
柜门上的照片,是李仕识。那个失踪的同事,那个被他发现呈“莲花坐”姿势,却又在监控里死于毒气泄漏的同事。
陶德舟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直觉告诉他,李仕识的“共生体”里,一定隐藏着重要的秘密。但也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冷柜。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担。恐惧依旧存在,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多了一份化学家面对未知物质时的、带着颤栗的决心。
他要打开它。。
他要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