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二、不得杀士大夫。
三、不得杀上书言事人。
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建隆三年(962年)秋,赵匡胤在祭祖太庙的内室,秘密立了一块誓碑,碑文如上,平时用黄幔遮蔽。赵匡胤下令:“大宋天子祭祀之礼完毕后,必须入室恭读誓词,其他人等都不得窥探”。此后宋代各代帝王都依照遗训,每逢祭祀就会拜谒、恭读誓碑。
这就是着名的太祖誓碑。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无不在称颂这块誓碑,说宋朝以宽仁立国,造就了宋朝319年繁荣的基石。然而,我们的开国领袖毛主席却说:“这块誓碑有问题,赵匡胤说了假话”。笔者和毛主席的观点是一样的。那让我们来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先看第一条,宋朝的统治者不能加害柴氏子孙,即使他们有造反谋逆的举动,也只能在狱中令他们自尽,且不能连坐亲属。
赵匡胤代周自立以后,极为善待柴宗训和他的兄弟柴熙谨、柴熙诲。到了后来,宋仁宗册封柴氏后人柴咏为崇义公,崇义公一脉贯穿两宋始终,代代相传。宋徽宗又从柴氏后人中挑选了一位年长者,封其为宣义郎,爵位世袭罔替。
此外,柴氏后人还拥有其他一些特权:每一代中,可以有一人不经科举就入朝做官;柴氏后人即使沦为平民,也被免除徭役。
那么这条誓言没有问题。有人说,赵匡胤拿此事沽名钓誉,但这何尝又不是赵匡胤内心对柴荣的歉意和感恩呢?
再看第二条:“宋朝皇帝必须尊重士大夫阶层,不得杀害”。这条誓言影响深远,让大宋王朝以其鲜明的文人政治特色而登上文治盛世的顶峰。
问题就出在这里,在《宋史·太祖本纪》中明确记载,赵匡胤处置起犯错的士大夫来毫不容情,宋史说:“帝深恶赃吏,以后内外官赃罪,多至弃市。”从建国伊始,赵匡胤下令杀掉的贪赃官吏中就包括许多文官士大夫:
建隆二年:商河县令李瑶,坐赃杖死;庚寅,供奉官李继昭坐盗卖官船弃市。
建隆三年:蔡河务纲官王训等四人,坐以糠土杂军粮,磔于市。乾德元年:兵部郎中、监泰州税曹匪躬弃市。
乾德四年:光禄少卿郭玘坐赃弃市。
乾德五年:仓部员外郎陈郾坐赃弃市。
开宝五年:右拾遗张恂坐赃弃市;殿中侍御史张穆坐赃弃市。开宝六年:杀右拾遗马适。开宝七年:太子中舍胡德冲坐隐官钱,弃市; 太子中允李仁友坐不法,弃市。
开宝八年:知桂阳监张侃发前官隐没羡银,追罪兵部郎中董枢、右赞善大夫孔璘,杀之。
从《宋史·太祖本纪》我们可以看到,赵匡胤本人就从来没有放弃过用死刑惩治士大夫。深谙帝王之道的他明白,有恩德才有感召力,有威仪才能杜绝不臣之心,恩威并济才是御下之道。已是成熟帝王的他又怎么会自缚手脚,赵匡胤不会那么蠢。
英明神武的赵匡胤之所以立誓碑,那是有原因的。让我们从赵匡胤的视角出发,看看到底他想实现什么意图。
大宋王朝需要一个庞大的、且不会造反的群体作为统治工具,皇帝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直接管理亿万百姓的,必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群体作为中间管理阶层。汉、晋、唐的皇帝都是和士族共治天下,却被时时反噬;五代十国时期,皇帝选择的是军官集团,可赵匡胤的亲身经历证明,这个集团太过危险。
赵匡胤选择的是士大夫集团。所谓士大夫,是一帮靠共同的精神追求而走到一起的人,其核心价值观概括起来就是“忠、孝、仁、悌、义”。“忠”在首位,《礼记》说士必须是“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要求官员们要有职业道德,对待君主一定要忠诚,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从思想基石上就忠于皇权的群体。士大夫集团精神上是团结的,但在血缘纽带上又是松散的,这就很难联合起来形成一股能威胁到皇权的力量。
怎么能够长期控制住这个有知识、有理想、有操守的庞大群体呢,心理学大师赵匡胤用了三个逻辑,彻底拿捏:
这第一个是“关于恩义”的人性逻辑。赵匡胤在太庙的誓碑,等于把一份施恩的合同公之于众。
不要担心士大夫不知道这个碑文内容,一块黄布盖一下而已,在整个大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宰相吕大防、蔡确赞誉过,陆游记载过,大臣曹勋称颂过,宋哲宗、宋孝宗都亲口谈及过。这份合同意思很明白,我和我的后代们将向所有士大夫施恩,将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又因为是刻在石头上的,所以合同长期有效。
从此,士大夫集团就背上了知恩必求报的良心债。如果说“忠君”是上流社会的道义追求,那么最简单的“恩义感”就是人民群众的普适价值观,是人类的道德底线。如果哪个士大夫敢于背叛皇帝,那就是背叛整个士大夫集团,甚至将被全体人民所不齿。
更巧妙的是,因为这个誓碑在名义上又是秘密的,士大夫们就没有办法拿这个誓言去找皇帝兑现承诺,进而捆住皇帝的手脚。你要是敢大庭广众之下拿个“莫须有”的东西去要挟皇帝,那你就是窥探皇家隐私,欺君罔上、罪加一等——这就是赵匡胤的第二个“无法兑付”的实证逻辑。
宋代的皇帝们都读懂了赵匡胤的意图:“对于士大夫不是不杀,而是不轻易杀”。终宋一朝,皇帝们都很好地践行了这个理念,范仲淹对此曾经隐晦地描述过:“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
赵匡胤以后的皇帝们,除了宋仁宗性格仁厚,杀的官员较少以外,其他的皇帝也没少杀官员;但是翻遍宋史,士大夫们从来没有因此表达过怨念、攻击过朝堂。
这是因为心理学大师赵匡胤先生在里面藏了第三个“白马非马”的诡辩逻辑:“我是不杀士大夫。但是你只要贪腐了、只要威胁到皇权统治了,你就不忠不义,你就违背了士大夫的精神,那你就不再是士大夫了;既然我杀的只是一个当官的,又不是士大夫,士大夫集团就没有叫板的理由”。
赵匡胤的谋略是成功的,不像明初胡惟庸谋反、明末士大夫集体抛弃了崇祯皇帝那样,整个宋朝三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士大夫造反或者悖逆的事情。
也正是有赵匡胤的“不得杀士大夫”的誓碑遗训,才能有陆游等名臣发出“九疑联翩湘水秋,忠诚内激涕自流”的肺腑之言,宋亡之时才能有如此多像文天祥一样的士大夫为国殉节。
最后的第三条“不杀上书言事者”,为的是给后代帝王权力加以制约,防止出现暴君昏君。
赵匡胤明白,没有任何约束的至上权力将会无限放大人性的恶。如果出现一个无人压制的荒淫无道的皇帝,会直接把王朝拖入深渊,前朝无数先例证明了这一点。
他希望,即使后代里有一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即使朝廷再怎么乌烟瘴气,也不管时局多么艰难,都要有直臣诤臣,都要有士大夫们敢于直言相谏,敢于提醒皇帝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宋朝的士大夫们基本上达到了赵匡胤的要求,面对皇帝的缺点错误毫不避讳;因为时时被人盯着,宋朝的皇帝们也因此不是特别舒心。但正因为此,宋朝才没有一位暴君。
整个宋朝,只有宋徽宗受不了士大夫的监督,非要学人家唐朝玩什么宦官制衡朝政,当时着名的“六贼”中就有三人是宦官。然后宋徽宗玩砸了,导致了北宋的灭亡和自己悲惨的遭遇。
今天我们重访开封太庙遗址,会在誓碑的遗址中隐隐发现那奇异的双色釉:向阳面是\"仁政\"的天青色,背阴面是\"权谋\"的钧窑紫。这种矛盾的光泽,正是中华政治文明的特质——既崇尚\"刑不上大夫\"的典雅,又深谙\"无毒不丈夫\"的震慑。赵匡胤的智慧不在于制造完美瓷器,而在于让每个掌权者都成为瓷器修复师,在永恒的裂缝中寻找平衡之道。
——按照赵匡胤的心中蓝图,整个国家基本框架已经搭建完成。下一步,这位从马背上夺天下的雄主,就要饮马长江、挥戈南下,以雷霆之势扫平割据,再续汉唐雄风!
铁骑如潮,战旗猎猎,大宋的兵锋所指,便是山河一统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