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嵘浑身湿透,发冠歪斜,素来挂着笑容的脸上此刻涕泗横流。
他几乎是扑跪到李嫔身边,颤抖的手去擦她唇边的血,却越擦越多。
“太医!传太医啊!”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皇帝冷冷俯视着他们母子,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嵘儿,退下。”
邵嵘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全是绝望:“父皇!儿臣求您了!母妃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他膝行几步,重重磕头,额头砸在染血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若三皇妹有任何损伤,儿臣愿以命相抵!只求父皇……留母妃一条生路!”
皇帝眸色阴沉,仍不言语。
邵嵘见状,突然转身,踉跄着扑跪到汐贵妃脚下。
“汐娘娘!”他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像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您最是心善……往日嵘儿替您传信、替您周旋……求您看在那些情分上,饶母妃一命!”
他声音哽咽,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汐贵妃绣鞋上:“母妃她胆小了一辈子……她真的不敢害人啊!”
汐贵妃垂眸看着他,指尖微微发颤。
这个素来圆滑的二皇子,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哪还有半分平日左右逢源的从容?
她缓缓蹲下身,用帕子拭去邵嵘脸上的血与泪:“嵘儿,你母妃方才亲口承认,是她派人引庭儿去湖边的。”
邵嵘浑身一僵,却仍固执地摇头:“不会的……母妃连蚂蚁都不敢踩,怎么会……”
“是皇后娘娘逼我的。”
一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愕然回头,却见李嫔不知何时撑起了身子,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娘娘拿嵘儿的命要挟臣妾……说若我不照做,就让嵘儿'意外'死在秋猎场上……”
她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渗出,却仍死死盯着皇帝:“陛下……臣妾死不足惜,可嵘儿是您的骨血啊……”
邵嵘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嚎啕大哭:“母妃!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李德全。”他沉声开口,“把李嫔押入冷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邵嵘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
“至于邵嵘——”皇帝冷冷扫过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儿子,“即日起禁足皇子府,无诏不得出。”
皇后闻言,脸色骤变:“陛下!可这贱婢方才污蔑臣妾——”
“闭嘴!”皇帝暴喝一声,眼中杀意凛然,“许如嫣,你真当朕不敢废后?”
李嫔倒在邵嵘怀里,唇角那抹解脱般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已昏死过去。
邵嵘紧紧抱着她,泪水混着雨水砸在她苍白的脸上,喉咙里压抑着幼兽般的呜咽。
汐贵妃静立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绣着兰草的帕子——那是李嫔去年亲手绣给她的。
她知道她喜欢兰草。
电光劈开夜幕的刹那,她忽然想通了一切。
李岚啊李岚……
她望着那个曾经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怯懦宫女,此刻像片枯叶般蜷缩在儿子怀中,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许如嫣是什么人?
——不过是个靠着家族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目光短浅蠢笨的贵女。
她或许会磋磨宫妃,会克扣用度,但绝不敢真对皇女下杀手。
可李嫔偏偏选了最狠的一步棋。
皇后对她的压迫是真,自己对她的拉拢也是真,而这位看似怯懦的李嫔,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借皇后的刀杀公主,再借皇帝的刀杀皇后。
——只要她的庭儿一死,皇帝盛怒之下必与皇后彻底决裂。
届时太子失势,二皇子作为仅存的皇子,自然水涨船高。
好一招玉石俱焚!汐贵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既报复了皇后的多年欺辱,又将自己这个“假慈悲”的贵妃拖下水。
更妙的是,她连后路都想好了——以死谢罪,换儿子前程。
“娘娘……”青禾不知何时来到身侧,递上一盏热茶。
茶雾氤氲间,汐贵妃望着自己倒映在茶汤里的眼睛。
曾几何时,她也和李岚一样,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小姑娘。
如今却能在满地鲜血前冷静地算计得失。
“这深宫啊……”最是个吃人的地方了。
她轻叹一声,任由茶雾模糊了视线,“没想到连最温顺的兔子,最后都会长出獠牙。”
殿外惊雷再起,照亮她眼底那片冰冷的杀意。
——既然要玩,那就玩到底好了。
*
静和宫,夜雨未歇。
待众人散去,皇帝亲自陪着汐贵妃回到了寝殿。
邵庭仍在昏睡,周璟安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少年低垂的眉眼间尽是疲惫,却仍固执地握着邵庭的手,仿佛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皇帝站在门外,静静看了片刻,终究没有进去打扰。
“陛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汐贵妃轻声劝道。
邵弘揉了揉眉心,万寿节的喜庆早已被这场风波搅得粉碎,他疲惫地点头:“嗯,更衣吧。”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扑通!”
汐贵妃突然跪了下来,重重叩首。
“汐儿?!”皇帝一惊,连忙去扶她。
可汐贵妃却不肯起,她仰起脸,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弘郎,臣妾害怕……”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母亲:“臣妾已经一退再退,庭儿甚至不能堂堂正正做皇子,只能当个哑巴公主……可皇后还是不肯放过他!”
她攥住皇帝的衣摆,指节发白:“那是臣妾和弘郎唯一的孩子啊……若庭儿真有什么不测,臣妾……臣妾也不活了!”
皇帝心头一颤,猛地将她拉入怀中:“胡说什么!朕绝不会让庭儿有事!”
汐贵妃伏在他肩头,哭得浑身发抖:“可臣妾要怎么做才能护住庭儿?这深宫处处是刀,臣妾防不胜防啊!”
皇帝轻抚她的后背,声音低沉:“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朕一定答应你!”
汐贵妃抬起泪眼,一字一顿:“臣妾求陛下,给庭儿指婚。”
“指婚?”皇帝一怔,“庭儿是男儿身,并非真的公主,这如何...”
“正因如此,才更要指婚。”汐贵妃擦去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等庭儿逐渐长大,若能得镇国将军府庇护,即便日后身份暴露,周家也会拼死相护。”
皇帝眉头微蹙:“你是说……周璟安?他与庭儿确实感情甚笃,可毕竟年岁尚小,恐怕等他成长起来还要很久。”
“不。”汐贵妃摇头,眼中锋芒毕露:
“臣妾说的是——周璟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