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好些人已经不忍再看,仿佛下一秒百草堂就要被贴上大大的封条。
“不用那么麻烦。”
林楚钦却摆了摆手,像是没瞧见周正国那能冻死人的表情,也没在意那即将搬来的仪器。他溜溜达达走到一排封装好的样品前,不带半点犹豫,从中抽出一罐封得严严实实的黄芪粉末,转身又走回周正国跟前。
所有人的动作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林楚钦定定地看着周正国,徐徐开口:“周组长,您这阵子,是不是总觉得身上没劲儿,懒得说话,晚上睡觉还爱冒虚汗?这是累着了,心脾两虚啊。”
这话一出来,周正国脸上的那点子冷笑,忽地就凝固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
乏力,气短,夜里盗汗!
林楚钦说的每一个字,都跟小锤子似的,不偏不倚,全敲在他自己最清楚的毛病上!这些症状,他最近几个月深受其扰,总觉得是小事,工作又忙,连家里老婆孩子都没提过。
这年轻人,他怎么……
周正国这边还愣神呢,林楚钦已经拧开了罐子,用个小木勺,舀了一勺淡黄色的粉末,放进一只干净的瓷碗里,拿温水冲开。
一股子醇厚里带着微甜的香气,一下子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他把碗递到周正国面前,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这药,不治病,就是补补气。您尝尝,就知道我们的东西,是骡子是马。”
一碗黄芪水。
就这么端在林楚钦手里。
四下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院墙外树叶的哗啦声。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只小碗,好像那里面盛着的,是决定整个靠山村往后是吃肉还是喝汤的宝贝。
周正国死死地盯着林楚钦,那年轻人不闪不避,坦坦荡荡。
他迟疑了。
按规矩,不能喝!他是来执法的,哪能吃被检查对象的东西?
可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疲惫,还有刚才那番精准得吓人的“诊断”,又像有只手在后头推他。
终于,在所有人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周正国心一横,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
他仰起脖子,咕咚一口,就把那碗温热的黄芪水给灌了下去!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周正国的身子猛地一震!
一股温润却又异常强劲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他胃里轰一下升腾起来,不燥不热,却带着一股子沛然莫之能御的生机,刹那间冲遍了他四肢百骸!
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就像是干裂了几个月的土地,突然痛饮了一场透雨!这些日子积在身体里的沉重、困乏、虚弱,竟然被这股暖流一冲,就散了大半!他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说话时那点中气不足的毛病,正在飞快地变得饱满起来!
这,这玩意儿……
周正国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手里的空碗差点没拿稳掉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抬起头,那表情复杂极了,有震惊,有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点儿……狂热,声音都发了颤。
“这……这是古法炮制的‘蜜炙黄芪’?”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林楚钦刚才取药的那个罐子,一字一顿地问:“这种能让药力‘立竿见影’,直入脾经的炮制手法,我只在我过世的老师手里见过……这,这都失传了快三十年了!”
这话一落地,满院子的人都炸了锅!
跟着周正国来的那几个下属,你看我我看你,都跟见了鬼似的。他们可从没见过这位向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组长,露出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周雅和李亮玉他们,那真是从冰窖里一下子被捞进了暖炕,激动得脸膛都有些发红!
周正国的老师,当年那可是位轻易不出山的中医炮制大家!
而林楚钦这手艺,竟然让他见到了失传的绝活!
这一刻,周正国脑子里哪还有什么“生产许可证”,什么“规章条例”!他像是饿了三天的狼见了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楚钦面前,半分执法者的威严都没了,反倒像个毛头小子见了偶像,急吼吼地问:
“小……林先生!您这黄芪,炮制的时候,用的蜜,是不是那种采百花之蕊,再用小火熬上九遍的‘百花叠蜜’?那火候的拿捏,是不是照着‘先武后文,武火转三,文火走七’的老法子来的?”
林楚钦轻轻颔首,周正国那急切中透着敬畏的连声追问,他听得真切,只平静回道:
“周组长眼力不差,就是‘百花叠蜜’,火候嘛,也离不开那‘先武后文,武火转三,文火走七’的老一套。”
这话一落,院子里刚缓过点劲儿的人们,又都屏住了呼吸。
‘百花叠蜜’,‘先武后文’。
村里人大多听不明白,可周正国身子微微一晃,他带来的王技术员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百草堂的孙德海更是张着嘴,半天没合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这几个字眼,对他这浸淫药材炮制几十年的老药工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屠龙技,今天居然亲耳听到了!
林楚钦像是没留意旁人的反应,手指轻轻捻了捻袖口,又随意般地补充了一句:“其实这‘先武后文’,说到底,就是一个‘锁’字。武火求快,一下子把药材的‘气’跟蜜的精华锁死了,不让它跑。后面转文火,那是细功夫,慢慢煨,让药性一点点吃透,劲儿才能足。”
他三言两语,那位一直跟在周正国身后的王工,还有百草堂的孙德海,却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
这几句话,抵得上他们翻多少本古籍,做多少回试验了!
周正国听完林楚钦这番话,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咽了口唾沫,刚才那股子恨不得拜师的劲头,慢慢收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脸颊有些发烫,自己堂堂省卫生厅的执法组长,刚才那是什么样子?丢人!
他重重咳了一声,腰杆也跟着挺直了几分,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又回来了,扭头冲着那几个还傻愣愣杵着的下属吼了一嗓子:“瞅啥瞅!还杵在那儿干什么玩意儿!赶紧把家伙什都给我麻溜地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