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虚掩的竹扉,踏入小筑庭院,仿佛瞬间从喧嚣的杭州城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雨后的青石板湿漉漉的,倒映着天光云影。几丛修竹倚墙而立,翠叶滴露。一架紫藤萝缠绕着古朴的廊架,垂落串串淡紫色的花穗,散发出甜淡的香气。小筑临湖,推开雕花木窗,便可见波光潋滟的西湖,远处雷峰塔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引路的小侍女将众人带到一间素净雅致的厅堂,便悄然退下。厅内陈设简单,一几一榻,几张竹椅,唯有靠窗的琴案和那张造型古朴的焦尾琴,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苏婉清就坐在琴案之后。
她身姿挺直,如同雨后的新竹。一袭素净的青色衣裙,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却更显气质出尘。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最引人注目的,是覆在她双眼之上的那条素白绫带,光滑细腻,遮去了她可能拥有的所有神采,只留下如玉雕琢般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略显苍白的唇。
她“望”着众人进来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声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凌公子,诸位贵客光临寒舍,婉清有失远迎。只是…”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琴案上几根尚未调校完毕、显得有些松散的琴弦,“琴弦未齐,音律难成,恐扰了贵客清听,今日实在不便抚琴。还请见谅。”
声音温婉有礼,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凌风站在最前,目光落在苏婉清覆眼的绫带上,又扫过那几根未齐的琴弦。昆仑山脚风雪中的哀婉琴音,楼外楼那引发玉佩异动、碎裂茶杯的琴声,还有她口中这“弦未齐”的托词…一切绝非巧合。他正要开口试探。
“哎呀!苏姐姐太客气啦!”白若雪已经像只欢快的雀鸟般蹦跶了出来,完全无视了那疏离的气氛。她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个仿佛能装下乾坤的机关背包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印着醒目“蜀中唐门秘制”红戳的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苏婉清面前的琴案上。
“抚琴费神!苏姐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白若雪热情洋溢,手上动作麻利地拆开油纸包,“这可是蜀中特产!天下一绝!保证您吃了还想吃!提神醒脑,补充元气!”
哗啦!
油纸包彻底打开!
一股极具穿透性、混合着浓烈酸笋、发酵豆腥、霸道辣椒和某种诡异香料气味的“生化武器”,如同被释放的洪荒巨兽,瞬间席卷了整个清雅的厅堂!这股味道是如此霸道、如此具有存在感,以至于窗外的西湖清风、庭院里的草木花香,瞬间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唔!”站在凌风身后的秦雨柔,冰魄般的面容瞬间凝固,她以袖掩鼻,秀眉紧蹙,指尖寒气本能地流转,试图在身前凝出一小片“净土”。饶是她定力惊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味觉核弹”冲得气息一滞。
夜无月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默默后退半步,手指按住了腰间的玉佩。温紫嫣则是直接翻了个白眼,用手中的丝帕死死捂住口鼻,闷声吐槽:“白若雪!你…你带的这是什么鬼东西!比东海渔港烂了三个月的臭鱼还冲!”
胖墩倒是在门口探进半个脑袋,绿豆眼放光:“嘎!螺蛳粉!好香!” 口水差点滴下来。
凌风也被这股熟悉又猛烈的味道呛得眉头直跳,但他强忍着,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琴案之后的苏婉清!
就在这股浓烈到极致的酸笋味爆开的瞬间!
苏婉清覆着白绫的脸庞,几不可察地微微侧了一下,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气味的来源。她那原本只是轻轻搭在琴案边缘、如同白玉雕琢般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被这股味道冲击得头晕眼花之际——
苏婉清的右手食指,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手轻叩桌面般,在那张古旧的琴案边缘,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敲击声很轻,混杂在胖墩吸溜口水的声音、温紫嫣的闷哼、秦雨柔细微的冰晶凝结声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凌风的心神却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苏婉清那根不断敲击琴案的手指!
敲击的节奏…长短间隔…停顿…
长…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长…
这绝不是随意的敲击!这节奏…这长短间隔的组合方式…太熟悉了!
凌风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
前世商海沉浮,在无数加密通讯、国际谈判、甚至是闲暇解闷中,早已融入骨髓的符号体系——**摩斯密码!** 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长敲(划) = 酸笋味浓烈时!
短敲(点) = 酸笋味稍淡或无味时!
她是在利用螺蛳粉那极具辨识度、且浓度随时间衰减的气味波动,作为编码的载体!用敲击的节奏(点划)对应气味的浓度变化(浓\/淡)来传递信息!这简直…天才!又无比隐秘!
凌风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忽略那刺鼻的味道,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根手指的敲击节奏和空气中酸笋气味的浓度起伏上!
笃(浓\/划)… 笃(浓\/划)… 笃笃笃(淡\/点 点 点)… 笃(浓\/划)… 笃笃(淡\/点 点)…
快!再快!破译它!
盐…非…盐…
塔…有…眼…
白…莲…开…在…佛…龛…前!
当最后一段密码敲击结束,凌风心中瞬间完成了破译!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的脑海:
**盐非盐,塔有眼,白莲开在佛龛前!**
私盐案!雷峰塔!白莲教!还有那所谓的“佛龛”!这分明就是指向雷峰塔地宫!苏婉清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们传递着最核心的警告!
巨大的震惊和豁然开朗的明悟,让凌风的心脏狂跳,瞳孔骤然收缩!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了一瞬!虽然极其轻微,但这瞬间的生理变化,在高手感知中,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就在凌风呼吸变化的刹那!
琴案之后,一直静坐如画的苏婉清,那被素白绫带覆盖的眼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原本只是礼节性微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极淡,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无比清晰——那是一种了然,一种计谋得逞的狡黠,一种…棋逢对手的赞许?
她“听”到了!她感知到了凌风瞬间的呼吸变化!她知道,他听懂了!
白若雪还在热情地推销:“苏姐姐!快尝尝!趁热!这酸笋可是精华!唐门秘方,独此一家…咦?苏姐姐你怎么不敲桌子了?这节奏挺带感的呀!”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苏婉清的手指已经安静下来。
苏婉清脸上的细微表情瞬间收敛,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疏离。她微微侧头“看”向白若雪的方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婉清饮食清淡,此物…气味浓烈,怕是无福消受。”她顿了顿,指尖再次拂过那几根松散的琴弦,意有所指,“弦已动,声将起。贵客所求之事,或已有了方向?”
厅堂内,浓烈的螺蛳粉气味依旧在顽强地攻城略地,但气氛却已截然不同。秦雨柔敏锐地察觉到了凌风瞬间的异样和那盲琴师唇角一闪而逝的弧度,冰魄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虑。温紫嫣还在和气味作斗争,没留意到这些细节。夜无月则盯着苏婉清,又看看凌风,再感受着腰间玉佩那依旧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灼热感,眉头紧锁。
凌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酸笋味呛得差点咳嗽),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如电,直视着白绫覆眼的苏婉清,沉声道:
“苏姑娘所言极是。弦动声起,风雨欲来。只是不知…”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这‘白莲’开在佛龛之前,是欲引人顶礼膜拜,还是…另有所图?”
苏婉清覆着白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