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叔，您太客气了，叫我们名字就行，陈天，高月。”

陈天连忙说道，语气真诚，“路是有点绕，不过风景好，值了。”

小小的堂屋被炉火烘得暖意融融，驱散了旅途的寒意。

炉子上坐着的大铝壶正“噗噗”地冒着白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柴火燃烧的干燥暖香和旧木家具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高月被苏禾奶奶热情地按在离炉火最近、最暖和的那张竹椅上坐下。陈天和苏清河也各自找了凳子坐下。

陈述和苏禾则忙着把后备箱里那些大包小包的礼物一件件搬进来。

“哎哟，这…这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

苏禾奶奶看着地上迅速堆起来的那一堆包装精美的盒子袋子，又是惊讶又是不安，连连摆手，“太破费了，太破费了！家里啥都不缺的....”

高月接过苏禾奶奶递来的、碗沿带着细小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是滚烫的茶水，她双手捧着暖手，笑着说：

“阿姨，您别见外，都是些江城的小点心、干货，还有些给二老买的保暖衣服，不值什么钱。大老远来一趟，空着手怎么像话？再说了，过年嘛，就图个热闹喜庆。”

“就是就是，”陈天也帮腔道，他环顾了一下这间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堂屋，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农具和房梁上悬挂的几串干辣椒、玉米棒。

“我们这一来，倒是给二老添麻烦了。家里收拾得真干净，看着就舒服。”

苏清河憨厚地笑了笑，没接话，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苏禾和陈述搬进来的东西，那些光鲜亮丽的包装，和他这个朴素的屋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站起身，对苏禾奶奶说：“你陪亲家坐会儿，我去灶房看看火。”

陈天见状，也站起身：

“苏叔，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路上就听陈述说您家腊肉香得很，正好见识见识。”

苏清河脚步顿了一下，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点点头：

“好，好，就在后面。”

灶房比堂屋更显幽暗，只有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土坯墙和熏得乌黑的房梁。

一股浓郁、复杂、沉淀的烟火和肉脂香气扑面而来，那是经年累月的熏烤才能形成的独特味道，浓得几乎有了质感。

陈天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嚯！这味道，地道！”

苏清河没说话，走到灶台后面一个光线更暗的角落,

那里堆着些柴禾和杂物。他费力地弯下腰，拨开几捆干稻草，露出下面一块用厚厚旧塑料布包裹着的、形状不规则的大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拖出来，解开塑料布上的草绳，一层层揭开。火光下，一块深红近褐、油光发亮、几乎有小半扇门板那么大的腊肉显露出来。

肉质紧实，肥瘦相间的纹路清晰，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色的烟垢和油脂结晶，在火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琥珀的光泽.

浓郁的咸香混合着果木的烟熏气息瞬间压过了灶房里其他所有的味道。

“这是...年猪肉吗？”陈天有些震惊地看着这块“庞然大物”。

“嗯，”苏清河简短地应了一声，粗糙的手指珍惜地拂过腊肉坚硬光滑的表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声音低沉了些。

“那年猪养得好，肥。一直留着，没舍得动。”

他顿了顿，才又补充道，“好东西，得留着待贵客。”

“苏叔，这…这太贵重了！”

陈天是真的动容了。这份沉默的、积攒了三年的心意，比任何华美的语言都更有分量。

苏清河只是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们来，高兴。没啥贵不贵重，我不会说话，但我老苏家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他仔细地把塑料布重新裹好，扎紧草绳，然后指了指房梁，“上面还有鱼，老婆子熏的，我去叫她。”

高月跟着苏禾奶奶走进灶房时，正好看到苏清河搬了个结实的木凳子放在房梁下。

奶奶仰头看了看那些悬挂在梁上、同样被烟火熏得黝黑的条状物，是晒干的鱼。

她利落地脱掉厚外套递给苏禾，踩上了凳子。

“阿婆，小心点！我来吧！”苏禾担心地扶着凳子。

“没事没事，老婆子稳当着呢！”

奶奶一边说，一边踮起脚，伸长手臂，手指灵活地在那些挂着的干货里翻找、挑选。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长年劳作形成的精准和力量感，挑中了最肥厚的几条熏鱼，用力扯了下来，干硬的鱼身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稳稳地下了凳子，把几条黑黢黢的熏鱼递给高月看，带着点小得意：

“看，这都是开春河里捞的大鱼，用柏树枝、橘子皮慢慢熏的，香得很！过年煮汤，炒腊肉，放一点就鲜得不得了！”

高月看着手里这几条硬邦邦、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的熏鱼，又看看老人眼中那纯粹而满足的亮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点酸涩。

她由衷地赞叹：“阿姨，您这手艺太厉害了！这味道，城里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这么地道的！”

奶奶听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了许多，她往灶台的方向走去，说道：

“你去休息吧，我来灌个香肠。”

案板上果然堆着小山一样剁得细细碎碎的猪肉馅，红白相间，肥瘦合宜，旁边摆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肠衣和一盆混合了辣椒面、花椒粉、盐、白糖等香料的调料。

高月看着那盆鲜红的肉馅，再看看自己身上干净的大衣，只犹豫了一瞬，便爽快地挽起了袖子：

“我来帮忙，阿姨您教我！这东西我还真没弄过，就爱吃！” 她拿起旁边一条深色的旧围裙系上，颇有些跃跃欲试。

苏禾奶奶见她这么干脆，更是高兴，麻利地示范起来：

“不难！你看，把这肠衣一头套在这漏斗嘴上，慢慢捋上去...对，就这样...然后把这调好味的肉馅往里塞，一边塞一边用手往下顺，别太急，也别让里面留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