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汉阳钢厂(1 / 1)

花屋湘军传奇 萧一刀 1118 字 16小时前

汉口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周宽世的官船已经撞碎了江面最后一块浮冰。

露西裹着狐裘站在船头,听见纤夫们用楚地方言呼喊着号子,突然想起谢菲尔德港的汽笛声。

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黄铜游标卡尺——这是临行前父亲塞给她的嫁妆。

\"大人,醇亲王的折子比咱们早到了三日。\"

候在岸上的幕僚压低声音,袖口露出半截《湘学报》:\"说是要弹劾您'以夷变夏'。\"

周宽世望着正在卸货的英国货轮,十具裹着油布的贝塞麦转炉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蛰伏的钢铁巨兽。

露西忽然握住他冰凉的手:\"记得谢菲尔德那晚你说过,好钢要经三次淬火。\"

汉阳龟山脚下,李铁头带着三百铁匠跪在香案前。

三牲祭品间,铸铁的娘娘像被烟火熏得发亮,当露西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老匠人突然抽出祖传的鱼鳞铁锤:\"洋妖女敢踏进铁场半步,老夫就...\"

话音未落,蒸汽汽笛的嘶鸣惊飞了供桌上的乌鸦。

二十名英国技师正指挥劳工组装蒸汽锻锤,巨大的铸铁基座震得香灰簌簌而落。

露西踩着满地纸钱走到李铁头面前,忽然从坤包里掏出一块布满气孔的钢锭:\"您拜了四十年铁神娘娘,可拜得出这是大冶铁矿几月的矿石?\"

老匠人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当然认得这种蜂窝状的废铁,去年湖广枪械局退回来的三千斤劣质钢材,害得半个汉阳城的铁匠铺都赔了棺材本。

\"硫含量超标,因为你们用松炭代替焦炭。\"露西的中文带着英伦腔,手里的化学分析单在风中哗哗作响:\"今夜子时若不让蒸汽锤进场,明年此时您供的就不是三牲,是朝廷问罪的刀斧手。\"

周宽世在月洞门外静静听着,手中把玩的燧发枪管还带着体温。

这是临行前恭亲王特赐的伯明翰造新式步枪,撞针位置却刻着\"安庆内军械所\"的铭文——洋人的技术终究要刻上中国名字。

子夜时分,英国监工乔治骂骂咧咧地举着火把进场,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忘了划十字。

三百铁匠赤裸上身跪在蒸汽锤前,李铁头正将朱砂混着鸡血涂在铸铁基座上。

露西的旗袍下摆溅满泥浆,却将铁神娘娘像郑重地安放在压力阀旁:\"从今往后,娘娘就看着诸位打铁。\"

当第一块烧红的钢坯被机械臂送进锻锤时,老匠人们突然齐声唱起《铸剑歌》。

露西惊讶地发现,这些传唱千年的音律节奏,竟与蒸汽锤每分钟七十二次的冲击频率完美契合。

腊月初八的洞庭湖面,周宽世掀开大氅,呵气在望远镜镜片上凝成白霜。

三十里外的冰面上,十台贝塞麦转炉正躺在特制雪橇上,像一对沉默的青铜巨鼎。

\"上帝啊,他们真的在造冰桥!\"乔治裹着熊皮袄还在发抖,他看见数千民夫正在冰面泼水。

寒风中,带冰碴的水花还未落地就冻成新的冰层,渐渐堆砌出三丈宽的冰道。

\"这是宋将杨么抗金时用的法子。\"周宽世将暖手炉递给嘴唇发紫的露西,\"当年洞庭水寨能一夜筑起十里冰城,今日运几座转炉有何难?\"

露西却在计算冰层承重公式。她突然夺过令旗跑到冰面上,用湖南话大喊:\"撒稻草!快撒稻草!\"

民夫们愣神间,她已抢过竹筐,将金黄的稻秸铺在冰道两侧——这是她在谢菲尔德学到的防滑原理。

运输队启程那夜,八匹蒙古马在冰面上打着响鼻。

领头的马夫突然唱起《澧州船歌》,三百根纤绳同时绷紧,

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露西坐在装图纸的雪橇上,看见周宽世正用尚方宝剑当撬棍,官服补子被冰碴划得稀烂。

突然,东南角传来冰面开裂的脆响。乔治还没举起胸前的十字架,李铁头已经带人扛着门板跃入冰窟。

零下十度的湖水里,老铁匠花白胡须瞬间结满冰凌,却用身体抵住下沉的转炉支架:\"狗日的洋铁疙瘩...比禹王鼎还沉...\"

当最后一台转炉抵达汉阳时,露西发现周宽世在码头焚香祭江。

缭绕青烟中,他往江心投下一柄英国造千分尺:\"今日借西方之术,铸我华夏之魂。\"

很快汉阳钢厂第一炉钢水映红了长江。然而庆功宴上的香槟还未开瓶,枪械局的急报已经摔在宴席上,三千根枪管全部炸膛。

\"硫磺,又是该死的硫磺!\"乔治把金发挠成了鸡窝。

化验单显示,大冶铁矿的硫含量比英国矿石高出三倍。

英国技师们嚷嚷着要海运焦炭,周宽世却盯着满地碎铁片沉吟不语。

露西连夜闯进火药局库房。当更夫发现她时,这个洋小姐正把黑火药掺进铁粉,活像个炼丹的方士。

\"去弄二十斤茶枯来!\"她眼睛发亮地吩咐吓傻的杂役,\"再找三坛五年陈的安化黑茶!\"

次日清晨,铁厂空地上支起十口大锅。露西将茶枯饼混着黑茶熬煮,奇异的焦香弥漫全城。

李铁头凑近沸腾的茶油锅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打铁,是炒菜。\"

当第一块烧红的钢坯浸入茶油时,淬火池腾起的青烟里竟飘出龙井茶香。

英国技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硬度计指针稳稳停在了56hRc——比用鲸油淬火还高出两个点。

露西抹着脸上的油污笑道:\"《天工开物》写过,茶油性烈,最适锻刀。\"

多年后的重阳节,当京汉铁路第一辆机车驶过汉阳铁轨时,周宽世在枕木缝隙里发现一株野茶树。

露西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轻笑:\"这孩子该取名周炼,还是布朗·周?\"

江风掠过铁轨,将远方的汽笛声扯成长长的叹息。

汉口租界的霓虹灯下,新一代留学生们正登上海轮,他们行李箱里除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露西编写的《茶油淬火工艺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