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家人全军覆没,只剩张暮安一个人。
但张暮安也出不去了。
因为他死了。
读到这里,莫云和秦老头都感受到一股凉意席卷心头。
死了?
死人又是如何刻下这些字的?!
秦老头嘶了一声:“大哥,你说老爷子是自己给自己钉在这里的!?”
景鹤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悲伤:“是。”
秦老头搓了搓手臂,莫云不解:“这钉子有什么问题吗?”
秦老头解释:“在已死之人身上钉七颗钉子,此尸气散,且再无轮回。”
莫云皱眉,接着往下看。
是的,张暮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是他忽然发现,自己连续几天没有吃东西喝水,也没有饥饿的感觉。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
只知道,自己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已经不需要进食,且没有心跳脉搏了。
当时的张暮安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想要离开这里,没想到到了象征生门的出口,却出不去。
出口就在眼前,却出不去。
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离开四神山范围,于是张暮安再次找到蜥蜴人,可这一次,蜥蜴人却表现得十分不友善。
好在一顿接触后,其中一个蜥蜴人发现,他并没有恶意,渐渐的,整个蜥蜴族接受了他。
他会帮他们杀无脸人,也曾救过被无脸人攻击的几个小蜥蜴,因此,他在蜥蜴族里渐渐安顿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教蜥蜴人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也会询问蜥蜴人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的事情。
还会拿出自己女儿和外孙的照片给蜥蜴们看,一遍一遍介绍:“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外孙……”
蜥蜴人无法连贯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只能靠猜测得知,他在第一次被蜥蜴人救下的时候,还没有死。
那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他想不起来。
渐渐的,他发现,在这个地方,那些曾经被献祭心脏死去的人,居然还“活”着。
在这些人里,他看到了曾经被蛇寄生的景家人,他们眼神恶毒,怨念十足,就像是虔诚的信徒,日日夜夜去神龛里跪拜祈祷,祈祷下方被镇压的神灵能给他们带来重生。
当初死去的人此刻哪怕活着,也变成了邪恶的冤鬼,他们不断诅咒着那些还活着的人,无比希望能有活人进入这里。
张暮安一开始并不理解在这里为什么死人能活着,并且最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直到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心态也变了。
他无比渴望离开这里,并且动了拔除景家之前作为生桩死在这里的人、放出下方镇压的东西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张暮安知道,自己不再是张暮安了,他不能再这样苟活下去了。
“幸运的是,我比其余人多一段时间的清醒,想来也是师祖保佑。”
“不幸的是,我确实已经死了,也无法忍受自己变成那样的阴魂厉鬼。”
“我想念我的女儿和我的外孙小毛毛。”
“但我不能愧对祖师,任由自己这样浑浑噩噩游走在这地狱,寻求他们口中向镜子许愿就能活着离开的希望。”
“在我彻底离开前,我还是放心不下独自在景家的小毛毛。”
“于是为他最后卜上一最后卦。”
这里字迹断开,在旁边另起,上书:“我卜到你会来找我,会寻求我一去不回的真相,于是在此留下我能记得的事情为你解惑。”
“我亦卜到你此行并不顺遂,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行有失却有得,也为你以后必然的使命打出一丝缺口。惟愿你能平安出去,不会和我一般被困于此。”
“我此生唯愧于你,望你珍重,脱离景家人无法改变的命运,平淡过一生。”
“2012年,张暮安留于毛毛。”
留下的信息到此,已经是全部。
莫云和秦老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景鹤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许久之后,景鹤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然后轻轻用匕首,在张老道的花白头发上割下一缕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景鹤再次俯首磕头,声音郑重嘶哑:“外公,我此行想把你带回去,可你尸身已做阵,不可动弹,孙儿无法,只能带走你的一缕头发回去安葬………”
景鹤声音顿了顿,停顿了很久,才道:“您…走好。”
走好?
可惜,张老道已经没有以后。
魂飞魄散,尸身成阵,从此以后,再无轮回。
莫云叹息一声,在景鹤旁边跪下,给老前辈磕了三个响头。
秦老头年纪摆在那里,自然不可能磕头,但老头拿出了挎包里的一众家伙事,从中拿出一把桃木剑,以独特的步伐绕着张老道走了起来。
“老哥啊,我道行远不如你,我三教九流什么都学一点,既然你是道家人,我就用你们道家的方法送你一程。做得不好不规范,您可别嫌弃……”
“辞别尊陵去,华堂再不逢。
今宵道场满,送灵上南宫。
向来行则行,去则去,这回不必再迟疑。
阆苑蓬葫别有天,此间不是留魂地………………”
奇异的是,在秦老头一场法事送别后,张老道那原本不腐的尸身好似极速风化一般,只剩下一具白骨。
身上的金色法袍也松松垮垮塌了下去,露出他骨头里的桃木钉。
秦老头一愣,估计也没有想到会是这副场景。
三人离开了张老道的埋骨地。
景鹤脸色很苍白,莫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节哀。”
景鹤轻轻摇头:“我早就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秦老头疑惑:“当年没有人从这里出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鹤喉结滚动,还是有些无神的眼里有一丝一闪而逝的氤氲水雾:“我梦到了。”
梦到了小时候,他在外公身边蹦蹦跳跳。
外公乐呵呵找来桃木,说给他做一把小小的桃木剑。
景鹤当时还小,一头天生的小卷毛在微风下轻轻晃动。
“外公!我也要学!”
“桃木剑对你来说太难了,以后长大些我再教你。”
“那我学一点简单的!”
“呵呵,你想学什么?”
“钉子!这个小!外公我要学这个!”
小卷毛指着匣子里的桃木钉,张老道有些好笑地笑了笑:“别看它小,小的东西更难做……”
“那我做好了,做到你满意了,就放进这个匣子里,外公你以后就可以随身带着用啦!”
“哎呦我的小毛毛哟……”
“怎么区分是不是毛毛做的呢?”
“啊!我知道了,我在钉子的一端,刻上我的名字!”
景鹤额前碎发被一股不知名的微风吹拂,他声音嘶哑:“我梦到了,以他的视角…”
以他的视角,看到了小时候做桃木钉的自己。
而在他触碰到他的尸体时,就摸到了桃木钉。
桃木钉的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飞鹤,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纹路。
外公曾夸过他,钉子做得好,于是自那之后,外公匣子里的钉子,都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