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附骨之咒(1 / 1)

1943年的岭南梅雨季格外漫长。六岁的阿娣蹲在青砖墙根下,指尖戳着湿漉漉的苔藓,看蚂蚁排着队往墙缝里钻。表姑阿蓉突然扯住她的羊角辫:\"西巷林家围了好多人!\"

两个穿碎花布衫的小丫头挤过人群时,阿娣闻到了浓重的艾草味。林家门槛内侧摆着三盏油灯,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摇晃晃,照着床上那个胸膛剧烈起伏的男人。他的喉结像卡着鱼刺般上下滚动,指甲在床板上抓出长长的白痕。

\"他要死了。\"十二岁的阿蓉踮着脚往屋里张望,潮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阿娣看见死者长子捧着铜盆在接气,盆里的清水突然翻起细密的波纹。

日头西斜时,阿娣的绣花鞋已经被积水浸透。她扯了扯表姑的衣角:\"这人死了半天怎么还没死透?\"话音未落,屋檐下的纸灯笼\"噗\"地灭了两盏。阿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我要看他断气。\"

暮色四合时分,阿娣独自踩着青石板往家跑。巷子尽头飘来咸鱼焖猪肉的香气,她却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后背上。推开祖宅的雕花木门时,厅堂里的自鸣钟正敲响第七下。

厨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阿娣扒着门框,看见阿蓉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蒸笼冒着白气,那条本该端上供桌的黄花鱼正被表姑抓着往嘴里塞,鱼刺划破嘴角也浑然不觉。月光从气窗斜照进来,阿蓉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阿蓉姑发癫啦!\"阿娣的尖叫惊动了整座宅子。她父亲周济生提着灯笼冲进厨房时,阿蓉正单手举起八仙桌。那张百年酸枝木桌\"轰\"地砸在砖地上,供在堂屋的关公像应声倒地,香灰撒了满地。

\"按住她中指!\"周济生的长衫下摆扫过满地狼藉。三个伙计扑上去都被甩开,最后是账房先生用算盘卡住阿蓉的膝盖。老中医咬破食指时,阿娣看见父亲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色。

染血的手指按上阿蓉眉心时,少女喉间发出老妪般的嘶吼:\"周家小儿坏我好事!\"周济生将银针扎进阿蓉虎口,对着空气厉喝:\"林家买的是双人棺,你本可入土为安,为何要祸害生人?\"

阿蓉突然诡笑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这小妮子生辰纯阴,我在奈何桥等了她六十年...\"话音未落,周济生突然将三根银针呈品字形刺入阿蓉头顶。少女发出非人的惨嚎,眼白里渗出黑血,灶台上的粗瓷碗\"咔咔\"裂成碎片。

当阿蓉软倒在地时,周济生迅速用朱砂在她四肢画下符咒。他转头对缩在门后的阿娣说:\"去取爷爷的桃木剑来,要快!\"

1997年清明,周济生的墓碑前落满木棉花。七十岁的阿娣摆上三牲时,发现供盘里的烧猪缺了只耳朵。她想起四十九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将符水喂进昏迷的阿蓉嘴里时,窗外的芭蕉叶上趴着只独耳黑猫。

\"那东西没走。\"父亲当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阿娣踉跄着扶住墓碑,看见迁居香港四十年的阿蓉表姑正站在坟茔后方。八十岁的老妇人穿着艳红的旗袍,指甲涂得漆黑,冲她露出六岁女童般的笑容。

三天后,阿娣接到越洋电话。表姑昨夜在跑马地的公寓暴毙,护工说死者十指深深抠进柚木地板,梳妆镜上用口红画满了扭曲的符咒。当阿娣翻开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牛皮本,泛黄的宣纸上赫然写着:\"癸未年七月十五,林家次子借寿未成,怨魂附于蓉身,恐六十年后...\"

窗外的木棉树突然剧烈摇晃,阿娣手一抖,茶水在牛皮本上洇出暗褐色的痕。她终于明白,当年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男人,等的从来不是往生极乐,而是一个纯阴命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