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夜半诈尸记(1 / 1)

寒冬腊月的玉门村裹着层薄雪,村东头李家宅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三丈长的白幡垂在门檐下,被北风掀得猎猎作响。院当间停着口黑漆棺材,棺头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照得\"奠\"字忽大忽小。

\"幺鸡!碰!\"

\"八万!\"

\"杠上开花!\"

灵堂里烟雾缭绕,四张八仙桌拼成的赌台挤了二十来人。骰子在粗瓷碗里叮当乱转,纸牌甩得啪啪作响。守夜的男人们个个红着眼,脖颈青筋暴起,倒像是棺材里躺着的不是死人,而是他们的祖宗。

墙角蹲着个穿破棉袄的瘦高个,正是懒娃。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眼珠子跟着赌桌上翻飞的铜钱来回转。方才输光的三个铜板还是跟村口王寡妇借的,这会儿裤兜里只剩几片干辣椒皮。忽然灵堂外传来声公鸡打鸣,懒娃眼珠一转,猫着腰溜了出去。

李家后院的鸡窝挨着茅房,懒娃刚掀开草帘子,里头七八只芦花鸡扑棱棱乱窜。他抄起墙根的竹筐往下一扣,逮着只最肥的公鸡。鸡爪子在他手背上挠出几道血印子,他顺手抓起把稻草塞进鸡嘴,又解下裤腰带把鸡捆了个结实。

\"对不住了李老哥,借你家鸡使使。\"懒娃冲着灵堂方向作了个揖,贼头贼脑钻回停棺的堂屋。棺材架在两条长凳上,底下空当正好塞进竹筐。赌徒们正为副天牌吵得面红耳赤,谁也没注意棺材底下多了团黑影。

子时梆子刚敲过,懒娃瞅准机会,假装起身倒水,胳膊肘\"不小心\"带翻了供桌上的白蜡烛。火苗噗地灭了,灵堂霎时只剩棺头那盏豆大的油灯。赌徒们正要骂娘,突然听见\"咯吱咯吱\"的抓挠声。

\"啥动静?\"有人颤着声问。

\"像是...棺材里传出来的?\"

\"诈尸啦!王婆子诈尸啦!\"

不知谁扯着嗓子嚎了这么一嗓子,二十几个汉子登时炸了锅。牌九、骰子撒了一地,长条凳被撞得东倒西歪。最壮实的屠户张二愣子竟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后头的人踩着他后背就往外蹿。

懒娃躲在门后数着人头,等最后个赌鬼逃出院子,这才搓着手踱回赌桌。月光透过窗纸斜斜照进来,满桌铜钱银角子泛着冷光。他扯下棺材上的长明灯,灯油泼在桌布上也不管,只顾往兜里划拉钱。

\"咯嘣——\"

背后突然爆出木头断裂的脆响。懒娃后脖颈汗毛倒竖,缓缓转过身子。油灯昏黄的光圈里,棺材盖竟斜斜滑开半尺,露出里头青灰色的寿衣袖子。他咽了口唾沫,正要上前查看,后心猛地窜起股阴风。

\"兄、兄弟...\"懒娃僵着脖子转头,油灯映出张肿胀发青的脸。女尸额角的黄表纸符咒早不知去向,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渍。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灰白的眼仁里凝着层冰碴子似的冷光。

没等懒娃喊出声,那双长着黑长指甲的手就掐住了他脖子。女尸嘴里喷出股腐臭味,獠牙似的门牙啃在他鼻梁上。懒娃挣扎间踢翻了供桌,香炉烛台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外头守夜的阴阳先生周瞎子最先听见动静。这老道正在厢房啃猪头肉,忽见罗盘指针疯转,掐指一算脸色大变:\"坏了!起煞了!\"抄起桃木剑就往灵堂冲。

等众人举着火把赶来,只见懒娃仰面躺在血泊里,半边脸血肉模糊。棺材底下那只公鸡终于挣开麻绳,扑棱着翅膀满屋乱飞。女尸早不见踪影,只在地上留下趟水渍,混着冰碴子往门外延伸。

\"追!\"周瞎子剑指正东,\"煞气往梨树洼去了!\"

三十几个青壮举着铁叉柴刀,深一脚浅一脚追出十里地。天蒙蒙亮时,终于在梨树洼的老槐树下找见女尸。那尸身直挺挺立在雪地里,十指深深抠进树皮,嘴角还挂着块碎肉。

周瞎子让人抬来唱社戏的神轿,拿朱砂在轿顶画了八卦图。八个汉子抬轿的抬轿,撒纸钱的撒纸钱,一路念着《度人经》往回赶。女尸在轿里咯吱作响,指甲把轿板挠得木屑横飞。

焚尸的火堆架在村后山梁上。周瞎子往尸身上泼了三碗黑狗血,桃木钉噗噗钉进四肢关节。火苗蹿起丈把高时,女尸突然坐起身,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围观的村民哗啦啦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

黑烟裹着恶臭飘了三天三夜。打那以后,玉门村方圆百里再办白事,灵堂里必定要请两班人:一班吹打念经,一班端着猎枪守夜。至于那些追着丧事跑的赌鬼,听说都改行当了货郎——到底是活人比死人可怕。

只有村口土地庙的老庙祝还记得,那年开春化冻,李家人去梨树洼上坟,见老槐树下冒出来片野花,红得跟血似的。风一过,花瓣扑簌簌往东飘,正朝着懒娃那处荒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