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桥墩下的哭声(1 / 1)

1994年的夏天格外闷热,我揣着母亲硬塞进书包的驱邪香囊,跟着父亲踏上了开往长沙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汗水和劣质烟草的气味,父亲布满老茧的手始终按在腰间鼓囊的牛皮钱包上。作为九江长江大桥的施工队长,他后颈被烈日晒出的紫红印记在领口若隐若现。

\"到了工地少往江边跑。\"父亲突然开口,不锈钢水杯磕在茶几上发出脆响。我透过车窗望着倒退的湘江,浑浊的江水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色,几艘运沙船拖着长长的波纹,像把生锈的剪刀裁开水面。

抵达长沙桥工地第三天,我就听说了那场事故。

\"五个!整整五个大活人!\"工棚里,河南籍的钢筋工老张用铝饭盒敲着床板,震得蚊帐直晃。他操着浓重的豫东口音比划:\"捞尸船在江面转了两天,有个女娃子的尸首死活找不见,怕是让龙王招去当媳妇了。\"

潮湿的霉味在工棚里发酵,我缩在双层铁架床的上铺,听夜风掀动防雨布发出呜咽。父亲在隔壁工长室和几个包工头开会,争论声穿透薄薄的木板墙:\"工期耽误不起!省里领导月底就要来视察......\"

第四天深夜,江面起了浓雾。我跟着父亲带十二个工人去赶3号桥墩的混凝土浇筑。铁皮船破开雾霭时,船头马灯在雾气里晕出毛茸茸的光圈。桥墩像头黑色巨兽蹲踞在江心,脚手架上的探照灯把钢筋骨架照得森白。

\"那...那是啥?\"走在最前面的四川小伙突然僵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尚未合龙的桥面缺口处,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夜风掀起她及腰的长发,露出半截苍白的脖颈。

\"大妹子!危险!\"老张刚要上前,女人突然站起身。月光穿透雾气的刹那,我清楚看见她赤着的双脚——脚踝处缠着几缕水草,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噗通!\"

十几道手电光柱齐齐射向江面,水面平静得像块墨玉。老张的解放鞋在湿滑的桥面打滑,整个人扑在钢筋护栏上:\"日他先人!连个水花都没得!\"

背后陡然响起的啜泣让所有人血液凝固。白衣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桥墩另一侧,这次她面朝我们,湿发贴着脸颊,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的水渍。不知谁带的头,众人哭爹喊娘地冲向铁梯,我被人流裹挟着跌进船舱时,后腰重重磕在柴油桶上。

那晚工棚亮如白昼。二十几个汉子挤在通铺上,劣质白酒在搪瓷缸里传来传去。老张的豫东腔带着颤音:\"你们注意到没?那女鬼的裙角......\"他猛地灌了口酒,\"跟失踪女尸照片上一模一样!\"

三天后省里要来检查的消息,让包工头们硬着头皮又组织了夜班。这次出事的是螺纹钢——三吨重的钢梁上,刚拧紧的螺栓接二连三蹦出来,在桥面跳着诡异的踢踏舞。带队的李工头回来说起这事时,安全帽还在簌簌发抖:\"拇指粗的螺丝啊!跟活了似的排成北斗七星......\"

工地彻底停工那日,来了个穿藏青道袍的瘦小老头。他站在趸船甲板上焚香时,江风卷着纸灰直往人领口钻。八挂鞭炮在江面炸响的瞬间,老道突然用桃木剑指向桥墩阴影:\"三丈水下,钢筋如网处。\"

三个蛙人下去时,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第一个浮上来的潜水员扯掉面罩就吐了,第二个捞上来个扭曲的人形——惨白的皮肤裹着膨胀的躯体,长发缠满桥基的钢筋,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下葬那日我偷偷跟去后山。新坟前,道士边烧纸边念叨:\"桥墩压着怨气,钢筋锁着魂魄......\"纸钱灰烬打着旋落在未署名的墓碑上,我想起那具女尸手腕处的勒痕,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坚持在桥墩浇筑前,往混凝土里掺了整整一袋朱砂。

如今每当列车驶过长沙桥,我都会想起那个雾气弥漫的夏夜。江水依旧浑浊,只是再没人提起,3号桥墩深处除了钢筋水泥,还凝固着一个女子最后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