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深秋寒潮来得格外早,白大褂里套着加绒卫衣仍觉得冷。骨科病房走廊的日光灯管总带着细微的嗡鸣,像某种垂死昆虫的振翅声。我抱着病历夹靠在护士台前,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跳到凌晨1:47,塑料椅上的值班护士小夏已经睡熟,刘海在消毒水味的风里轻轻颤动。
这是我被分到骨科的第十二天,也是最后一个夜班。明天一早就要去急诊科报道,带教林老师下午查房时还拍着我肩膀笑:\"你小子运气好,咱们这儿太平得能孵出蘑菇。\"这话倒是不假,整个病区六十三张床位,最重的不过是个胫骨粉碎性骨折的老爷子,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从三天前就再没变过。
巡视病房的橡胶底鞋声渐渐消融在走廊尽头。我翻开《骨科手术图谱》,台灯在金属病历车上投下摇晃的光晕。暖气片突然发出\"咔\"的爆响,惊得我差点碰翻搪瓷杯。正要伸手去扶,一声沉闷的咳嗽突然刺破寂静。
那绝不是普通呛咳。像是有人被扼住咽喉时从气管深处挤出的嘶鸣,紧接着是肉体拍打床垫的闷响,监护仪警报特有的高频蜂鸣随之炸开。我猛地站起来,病历车在地面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夏姐!\"我绕过护士台去推小夏的肩膀,她迷蒙地抬起头时,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监护仪依然在老爷子病房规律作响,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绿得瘆人。
\"你中邪了?\"小夏抹了把嘴角,\"林老师不是在值班室睡着吗?\"她指指紧闭的主任办公室,\"再说监护仪都在病房,谁会半夜把设备搬进...\"
第二波咳喘声恰在此时袭来。这次我听得真切,黏稠的痰液在喉管翻滚的咕噜声,指甲抓挠金属栏杆的刮擦声,还有似有若无的呜咽,全部从主任办公室门缝里渗出来。小夏突然抓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你也听见了?\"
值班室的门突然吱呀作响,我们同时转头,却只看到白墙上的光影晃动。小夏触电般缩回手:\"我、我去趟洗手间。\"她几乎是跑着消失在走廊拐角,橡胶鞋底打滑的声响格外刺耳。
我抄起手电筒走向那扇深褐色的木门,金属把手上凝着层薄霜。推开门刹那,浓烈的来苏水味混着某种腐坏的气息扑面而来。手电光柱扫过积灰的文件柜,突然照见墙角医用屏风后露出一截床脚——是张锈迹斑斑的抢救床。
\"咳咳...救...\"沙哑的呼救声近在咫尺。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手电筒哐当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屏风下方。弯腰去捡时,冷光正好照亮床底:半卷发黄的约束带缠着支断成两截的注射器,玻璃碎片上还沾着黑褐色污渍。
\"小程?\"林老师的声音在背后炸响。我触电般转身,见他披着白大褂站在门口,脸色比墙漆还白,\"大半夜跑主任办公室干什么?\"
后来在急诊科轮转时,我总想起林老师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直到第二年深秋,我在手术室更衣间撞见他抽烟,烟头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那屋子以前是科室ccU。\"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尼古丁的沙哑,\"十年前医疗资源紧张的时候,骨科危重病人都在那儿抢救。\"烟灰簌簌落在瓷砖上,\"最严重那次,呼吸机故障,三张床的病人...\"
窗外骤雨拍打着玻璃,远处传来平车轮子碾过水磨石的声响。林老师掐灭烟头,白大褂下摆扫过那个永远擦不掉的焦痕:\"知道为什么主任死活不换办公室吗?他说得镇着。\"
更衣柜的金属门哐当合上时,我忽然想起那晚捡到的注射器碎片。在急诊科处理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家属哭喊着撕扯抢救床单的声音,和那天夜里的呜咽渐渐重叠成相同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