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共建的力量(1 / 1)

第三天下午,他们抽查了共田项目负责小组。

“你们怎么协调地块使用?万一有人中途退出怎么办?”

“我们每块地有认责书。退出要提前一月申请,交接人签名,所有组员见证。”组长答。

“有没有实际退出过?”

“有,去年有个村民因家庭原因退出,后来责任人由旁边的李大姐接手。”

“有矛盾吗?”

“有,当时分红方案争议很大。后来进了共议屋,三轮协商,调整为按季度动态分红。”

“你有记录吗?”

“在墙上。”

说完,组长带调研员走到共议室,一指墙上木板,调研员当场拍照记录。

第六天,调研组召开反馈会。

没有设主席台,没有请媒体,只有一张长桌和二十来把木椅,连空调都是村民搬来的旧风扇。

为首的一位中年调研员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这个村,是真在自己走路。”

“你们的制度不是写在材料上,是贴在墙上、写在每一个工分单上、记在每一个签名卡上。”

“你们不是治理的样板,而是治理的方法。”

“你们已经不仅仅是陈家村了——你们是方法村。”

会后,调研员离村前,在留言板上写下八个字:

“此村有光,可照百方。”

……

陈鹏飞没有回应这句话。

他只在村口站了很久,看着调研车缓缓驶出陈家村。

身后,是已经成熟的果园、稳稳运营的工厂、热气腾腾的食堂、灯火通明的课堂,还有那些刚刚从贴标线下来的年轻人,一边喝水,一边笑着复盘今天谁贴歪了几瓶标签。

他看着这一切,轻声说:

“我们还没赢,我们只是——站住了。”

真正的胜利,是这条路再也不用我们一个村守着,自己就能活下去。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祠堂写了几个字:

“若问陈家村何以成,答曰:不以奇术胜,而以常理守。”

这一页,林璐璐后来编号为《全景档案·后记》,存入档案第二卷卷首。

而那页纸,后来被复印了二百份,贴进了百村复制计划的教材第一章首页。

从那之后,无论是哪一个村、哪个班的学员,只要踏入蜜果学院第一节课,总会看到那八个字:

不以奇术胜,而以常理守。

这句话,成了陈家村的精神灯塔,也成了整个百村复制体系的根。

冬日将至,秦岭山脚的陈家村被一层浅霜笼罩。

清晨的罐头厂依旧准时响起机器声,女工们戴着手套、围裙,笑着踏进车间:“今天封的那批是去北京展销会的,咱得贴得更正。”

“北京展销会”是省里为推动百村品牌打造而专设的展示活动,陈家村作为代表之一,除了带上自家产品,还负责组织五个复制村联展。

这次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共推”。

展位布置前两周,张浩就带着团队从甘肃赶来驻村,“我们自己不会布展,但能学。”他说,“只要能让我们村的罐头站在陈家村边上,我们就认了。”

其他村也派了代表,有的村带来了印着自家村名的标签,有的带了在地手工布包装。陈东牵头,把各村产品归类、标准化、统一编号,琳琅满目却不杂乱。

芳兰专门安排了展板:一边是每个村的产品特色,另一边是该村的制度演化路径——从制度设计、试行反馈、责任追溯、分红结果,到下一年目标。

“我们不只展示产品,更展示制度。”她说,“让人知道,这罐头背后不是一家厂,是一整套可以走下去的机制。”

临出发前一晚,陈鹏飞召开全体参展人员小会。

“明天咱就进城了。你们要知道,这不是去卖货,是去让城市看到——我们农村不是只能等人扶,是能站起来、自己走的。”

“这次你们说的每一句话,贴的每一张标签,答的每一个问题,都代表着你们自己的村。”

“你们不只是参展人,是一村之声。”

第二天,一辆辆货车缓缓驶出陈家村。

罐头、蜂蜜、展板、宣传册、二维码、制度手册——每一件装得整整齐齐;车上坐着的人,不再只是陈家村人,而是甘肃、江西、湖南、河南、陕西五省十村共赴“首展”的代表。

到了展馆,刚卸完货,市里一位干部凑过来说:“小陈,听说你们是第一次参会,别太紧张。”

陈鹏飞一笑:“我们不是来试试的,我们是来站位的。”

他站在展馆中央,看着那面高挂的横幅:

“百村制度共建·乡村品牌共育”

那天,陈家村展区人气爆满。

市民们试吃完罐头,纷纷扫码加购。“这蜂蜜怎么不腻?”“你们真的在村里建的厂?”“这个张家村我好像在抖音上看过!”

有人边试吃边看宣传板,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看完共议制度流程图,连连感叹:“这比我们小区的物业制度还规范。”

也有年轻创业者凑过来问:“你们这个制度可以学吗?我们也在农村搞合作社,但村民总是信不过分账。”

“学啊。”张浩笑着递上一张二维码,“这不是制度,这是路。你敢走,我们就敢教。”

展会现场,省里负责品牌推广的副处长亲自走到展位前,边吃罐头边翻制度册:“你们这群人,是拿果子讲政治、拿规矩做品牌。”

“我们从没见过哪一群村庄,把自己走的路写得这么清楚,还愿意贴出来教别人。”

现场来了一家央媒记者,拍了张照片:陈家村展位前,五个村的代表围在一起,身后是一面写着“百村共建,制度为根”的蓝白展板,前景是五种不同包装、不同口味、不同编号的罐头和蜂蜜。

照片发到网上后,转发十万+。

评论区炸了——

“第一次觉得农村也能这么现代。”

“我们村就是陈家村体系下游的,真能学。”

“不是种田问题,是制度问题,人家真解决了。”

展会三天,陈家村代表团共接待访客2000余人,发出产品5000份,收集合作意向92个,直接签订供货合同17份,联名培训请求22项。

最重要的是,他们收获了一句被无数媒体引用的话:

“我们不是来卖罐头的,我们是来卖‘制度生产罐头’这套方法的。”

回程车上,张浩一边吃泡面一边笑:“鹏哥,这回可不是你一个人火了,我们十个村,全被点名了。”

陈鹏飞看着手机,朋友圈里一张张展会照片刷了满屏。

有媒体拍下他站在展板前,手指共田机制图向学生讲解;也有拍下芳兰教市民如何扫码看责任人;还有一张,拍的是来自甘肃马村的吴凡,一脸紧张却又认真地对一位投资人介绍他们村第一年的制度运行图。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开始试产罐头的晚上,自己在祠堂里数着分账单,一边吃冷面一边算是否能撑到下一季。

如今,已经是“一村经验,十村输出,百村共建”的格局。

“我们没有赢。”他轻声说。

“但我们,已经不是靠别人说行不行,而是靠自己,证明能行。”

回到村的那晚,全村自发在广场挂起了灯笼和红旗。

张浩带头从车上扛下第一批回程订单的合同,大声喊了一句:“陈家村不是品牌,是通道!”

“我们这些村,靠着这个村,看到了自己能活下来的法!”

第二天,祠堂门口贴上了一张手写告示:

“百村制度复制第二阶段进入‘共商-共产-共评’机制试点。

明年开始,将以区域为单位,开展自主协同管理测试。

陈家村不再居中,而转为平台。

我们走的是‘退出中心、扶持节点’的路径。

——蜜果学院宣”

这份告示,是陈家村的真正“战略收缩”宣言。

不再居于中心,而退后半步,让各村自己成长、自己构建彼此关系。

林璐璐看完公告,认真问陈鹏飞:“你真的准备退到幕后了?”

陈鹏飞点头:“我们教别人独立,就不能一直站在台上。”

“一个村,如果永远要靠我们主导,它永远成不了自己的陈家村。”

他指着新挂上的地图,地图上写着:

“百村共建示意图:中轴退出,网络化分布。”

“下一步,不是复制,而是彼此能生出系统。”

“我们不再是‘输出者’,我们要变成‘连接者’。”

……

进入腊月,天冷了,厂区依旧有条不紊,学院课程换成线上答疑,工人照常打卡、村民照常分账。

不过,祠堂边的广播换了一种节奏,不再每天播流程、规则,而是开始播各村的来信:

“我们村第一次独立执行追责制度,全员签字,没有人拒签。”

“我们村搞了第一次共议,30人中28人到场,讨论三个小时达成共识。”

“我们村的女工小组提出自主考核机制,已经得到采纳。”

每一封来信都不是夸奖,而是“可行的尝试”。

这是陈家村真正想看到的“回音”。

而这道回音,正像一条水脉,从陈家村起,流向更远的地方。

这一年冬天,陈家村没有下大雪,却迎来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当我们教会别人相信自己能干,他们就真的能干。

他们可能没有很快成功,可能还会失败,但他们知道:

我们这一代人,终于可以不再等、靠、要,而是靠规矩、靠协同、靠彼此,走一条属于我们的乡村新路。

而这条路,已经不只是陈家村的光亮。

它,是一百个村共同点燃的火,是未来更多村的路径草图,是沉默已久的乡土社会,重新说话的方式。

它有一个名字,简单朴素——

共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