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画面在眼前交织,最终凝成少年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光——那是向寒鸳用尽最后的执念,跨越时空为后人点燃的希望。
“我知道。”
离青殷的回答掷地有声,宛如金石相撞,在寂静的秘境中激起阵阵回响。
少年忽然膝盖微屈,重重跪坐在地,掌心紧紧贴着沁着凉意的星砂,粗糙的砂砾硌得生疼,却好似能将这份来自远古的温度,顺着血脉烙进骨血深处。
鎏金纹络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上,攀上脖颈,在烛火摇曳间明灭不定,勾勒出神秘而神圣的图腾。
那纹路流转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秘语,又像是在为少年加冕。
“仙尊给了我个玉髓。”
离青殷的声音微微发颤,喉结不住地滚动。他抬眼望向穹顶壁画,眼底翻涌的金光里,倒映着壁画上那只羽翼破碎的神鸟,宛如他此刻激荡的内心。
“玉髓里的记忆说,若我能继承传承,便要带着她那份,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话音未落,少年周身金芒轰然暴涨。
璀璨的光芒如同一轮新生的太阳,瞬间照亮了秘境的每一个角落。
壁画上的神鸟与持剑修士在光芒中仿佛活了过来,钟乳石上凝结的上古灵气也随之沸腾,整个秘境都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微微震颤。
璀璨光芒如汹涌潮水,刹那间漫过秘境的每一寸角落。
千年钟乳石被染成琥珀色,星砂在光晕中悬浮流转,穹顶壁画上尘封的上古战争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持剑修士的银甲泛起粼粼金光,破碎的衣袂在无形的风中猎猎作响,而那张被岁月模糊的面容,竟在光晕氤氲间,与向寒鸳消散前最后的残影完美重叠。
她唇角的血迹、眼中的坚毅,连同发间飘落的雪色长发,都在金光中清晰可辨。
氧岭下意识抬手遮挡刺目的光芒,指缝间漏下的细碎金光在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刹那间,氤氲的光晕如流动的星河倾泻而下。
离青殷在光瀑的中心,缓慢却坚定地挺直脊梁。
少年周身缠绕的金色纹路仿若苏醒的灵蛇,蜿蜒游动间,将他漆黑如墨的眼眸衬得愈发明亮。
那双眼眸里,跳动着初获传承的敬畏,更燃烧着肩负使命的炽热光芒,似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在其中跃动。
“请前辈告知回宗之路。”
离青殷的声音穿透翻涌的金光,字字清晰,仿佛用最锋利的刻刀,将每一个字都深深镌刻在金石之上,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他缓缓伸手,握住腰间佩剑。
弦岐剑柄上缠绕的红绳在灵力的冲击下簌簌作响,似是在应和少年内心的激荡。
那红绳,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雨,此刻却与少年的决心融为一体,随着灵力震颤,发出细微却坚定的嗡鸣。
“我要将这真相,亲口说与师父听。我要让师父知道,寒槐仙尊从未真正离去。”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这声呼喊仿若惊雷炸响,震得廊下悬挂的青铜风铃齐齐作响,清脆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这方天地之间。
“她的意志,她的期许,早已化作这世间最珍贵的传承,在岁月长河中生生不息,永不熄灭!”
离青殷的话语中满是激昂与坚定,那是对传承的坚守,是对使命的担当,更是对信念的执着。
氧岭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
“不需要我告诉你......”
氧岭温润的嗓音裹挟着秘境的风缓缓流淌,尾音却如被无形丝线骤然扯断,消散在山风里。一道清冷嗓音破空而来,惊起林间栖鸟扑棱棱振翅。
“为师带你回宗。”
话音落地的刹那,离青殷只觉周身寒意尽散。洛愁鬓玄色衣袂裹挟着松雪气息,不知何时已立在氧岭身后。
离青殷身后金色的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雾霭,为他勾勒出流动的金边,远处青崖上的身影坚毅如墨,恰似记忆中无数次在宗门禁地看到的背影。
那六个字似带着滚烫的温度,像融化的琥珀浇在心尖。
关切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而那抹难以名状的信任,更如破晓时分刺破云层的金芒,将少年连日来在秘境跋涉的疲惫与惶惑尽数驱散。
“师父!?”
离青殷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尾音像被风吹起的丝线微微发颤。
少年猩红的眼眸亮起璀璨光芒,全然不顾氧岭还在身侧,足尖轻点便掠了过去,直扑向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
洛愁鬓望着扑面而来的少年,本能地抬手想要扶住,却被带着力道的拥抱撞得后退半步。鼻尖萦绕着属于少年的气息,混着秘境特有的潮湿苔藓味。
“青殷。”
洛愁鬓垂眸,喉结微微滚动。
掌心传来少年胸部的温度,隔着单薄衣衫,甚至能感受到急促的心跳。
怀中的人将头埋得更深,发间沾染的晨露蹭在他心口,洇出一小片水痕。
洛愁鬓僵立在原地,离青殷炽热的体温透过衣衫渗进来,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皮肤。
少年红透的耳尖在眼前晃动。
洛愁鬓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鱼知许和云悉易回宗那日的调笑犹在耳畔回响。
当时他站在竹林外,月光为竹叶镀上银边,云悉易和鱼知许的身影在竹影间若隐若现。
“离师兄每次见了‘师父’,耳尖都会红得像要滴血。”
鱼知许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
云悉易轻斥道。
“休要乱说,青殷天赋出众,不过是太过专注罢了。”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转身离去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却不知从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已悄然缠绕。
此刻,怀中少年的呼吸灼热而急促,洛愁鬓却感觉浑身发冷。
他想起离青殷初入门时的模样——那个夜晚,少年蜷缩在他的屋子一角,衣衫褴褛,怀中却死死抱着一枚玉佩。
当那双猩红的眼眸望向他时,洛愁鬓心中就会闪烁起曾经被离青殷父亲救助的恩情。
从那天起,这个倔强的孩子就成了他最闹心的弟子。
教他御剑时,离青殷总是摔得遍体鳞伤,却从不喊疼,总说:“再来,下次一定比您、老、人、家快。”
学符咒时,少年专注的侧脸会被烛火映得通红。
这些回忆曾让洛愁鬓倍感欣慰,可如今想来,每一幕都蒙上了暧昧的色彩。
他记得有年生辰,离青殷捧着一坛桃花酿,耳尖泛红地说。
“弟子亲手酿的,师尊尝尝。”
可十五岁的离青殷最讨厌他,他还以为离青殷下毒药给他才那么勤奋。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下的药也仅仅只是修士可以随意化解的毒。
但酒确实是少年亲手酿的。
那坛酒的香气至今仍萦绕在鼻尖,甜中带涩,恰似此刻的心境。
还有三界大比前夕在藏书阁,离青殷为取高处的典籍,不小心从梯子上跌落,是他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慌乱的眼神和自己剧烈的心跳,都成了无法言说的秘密。
宗门戒律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师徒训诫》中:传道授业,当存浩然正气;尊卑有序,不可生觊觎之心的字句,此刻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想起往届弟子因违背师徒伦常而遭受的惩罚,逐出宗门已是轻的,更有甚者被废去修为,永世不得超生。
若是此事败露,离青殷会面临怎样的境地?
而他,又该如何自处?
洛愁鬓闭上眼,试图用修炼多年的定力平复心绪,可越是压制,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离青殷在剑场上挥剑的英姿,修习法术时认真的模样,还有偶尔流露出的脆弱与依赖,每一个瞬间都在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曾以为这些情感纯粹而自然,是师徒间的关怀与信任,可如今才明白,有些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
三百年的修行,他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在雷劫中淬炼元神,在万魔窟里与上古凶兽对峙,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足无措。
他是离青殷的师尊,是看着他从稚童成长为少年的长辈,肩负着传道授业、护他周全的责任。若放任这份情感,不仅会害了离青殷,更会成为宗门的笑柄,辜负祖师爷的期许。
可怀中少年的体温如此真实,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如此熟悉,让他如何能狠下心推开?
洛愁鬓想起藏经阁中那些关于情劫的记载,无数修士因情堕魔,万劫不复。
他自诩心志坚定,却发现面对这份禁忌之恋,竟如此不堪一击。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离青殷散落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洛愁鬓想起离青殷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带着敬仰与依赖的“师父”,此刻都成了最温柔的枷锁。
他想起少年在他面前展露的每一个笑容,单纯而炽热,不掺任何杂质,又怎能忍心去伤害?
若是拒绝,离青殷会有多难过?他能承受得住这份打击吗?
可若是接受,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未来?
宗门的规矩、世人的眼光、修行的大道,每一样都像横亘在眼前的天堑,难以跨越。
洛愁鬓只觉头痛欲裂,三百年的智慧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满心的纠结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