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军心(1 / 1)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095 字 10小时前

景州城头的旌旗在热浪里蔫着边角,李中抱着穆宁州站在城楼阴影下,牙牙学语的小儿正抓着羊骨哨往他脸上戳。

远处黄尘漫卷处忽现一线寒光,铁甲洪流撞破地平线的瞬间,婴孩突然爆发出清亮的啼哭。

“来了!”

李中踮着脚把襁褓举高,孩童泪珠砸在他蟒纹袍的补子上,“快看你爹那身黑铁甲!”

受惊的孩童攥紧李中衣领,琉璃似的眼珠映出越来越近的旌旗。

两岁孩童的视线里,地平线涌来的铁甲洪流泛起银光,为首将领翻身下马时,玄铁明光铠在日光中炸开炫目白光。

“给老子抱抱!”

穆翊甩开面甲时,刀削般的下颚还沾着漠北砂砾,他张开染着刀茧的手掌,明光铠护心镜折射的日光却刺痛了孩子眼睛。

两岁孩童的视野里,父亲的面容与青铜饕餮面甲重叠成可怖图腾,哭嚎声惊得众人有些无措。

见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埋在李中怀里死活不转身,副将梁九思笑得铠甲鳞片乱颤:“早说该在战袍上熏些奶香!”

“老穆你这脸比夜袭还吓人”,李中趁机将襁褓塞进穆翊臂弯,青铜护腕硌得小崽子又开始扑腾。

李中忙将孩子拢回怀里,细长手指抹去小脸泪珠:“穆大将军且省省,宁州儿郎都是伴着擂鼓声吃奶的。”

话音未落,孩子的哭声止息,冲着操练的营房方向伸出藕节般的手臂。

这细节引得城头守军哄笑。

穆翊解下腰间青铜虎符逗弄儿子,却见那小人儿绷紧身子,奶声奶气喊了句:“杀!”

“好小子!”梁九思一掌拍在穆翊肩甲,“待你束发之年,梁叔教你使丈八蛇矛!”

入城仪式在槐花香里展开。

烈日将景州城墙烤出龟裂的纹路,穆翊勒马停在城门洞的阴影里,汗珠顺着眉骨旧疤滚进锁子甲。

梁九思在后头嚼着薄荷叶解暑,忽见城楼上垂下一匹褪色的红绸——那是去年腊月百姓给阵亡将士挂的引魂幡,如今裹着尘灰飘荡在夏风里,倒像是条溃烂的伤口。

“恭迎大将军!”

欢呼声轰然炸开,卖绢花的妇人把竹篮顶在头上,半篮子石榴花全抛向空中。

酒肆二楼泼下整坛新醅的绿蚁酒,酒香混着汗味蒸腾在铁甲阵中。

穆翊抬手示意队伍暂停,铁甲相撞声像骤雨初歇。

他望见城隍庙前的香炉青烟袅袅,忽想起此前在此祭旗出征时,供桌上摆的还是发霉的糙米团。

“赫连羽伏诛——”黑铁护腕磕在胸甲上铮然作响,满城鼎沸霎时冻结。

白发佝偻的老丈从人堆里挤出,枯枝般的手攥住穆翊的马缰,他缺了颗门牙的嘴张了又合,最后迸出句带着血丝的嘶吼:“将军……老朽三个儿子都埋在潼水关……”龟裂的嘴唇哆嗦着,“今年……今年能种冬麦了吗?”

老羊皮袄的领口翻出半截红绳,系着块刻着“平安”的木牌——每个景州儿郎出征时,城西老庙都会发这样的牌子。

“种!”穆翊翻身下马,玄铁战靴踏碎半朵飘落的槐花。

他扶起老人时,甲胄鳞片刮下对方袖口一缕苎麻,“不仅种冬麦,明年开春还要在羽丘城头栽杏树——”他转身冲人群高喝,“让那些王八羔子看看,大燕百姓的根扎得比战壕还深!”

李中怀里的穆宁州咯咯笑起来,婴孩攥着的银锁片上,“长命百岁”四个篆字正闪着冷光。

欢呼声如春雷滚过街巷。

货郎的铜锣敲得震天响,酒肆二楼突然泼下整坛新酿的黍酒,清冽酒香混着槐花甜腻笼罩长街。

梁九思仰头灌下顺着铠甲纹路淌下的酒液,喉结滚动间瞥见城楼角旗忽地卷向西面——那里有匹驿马正扬起漫天黄尘。

“四海一统!”穆翊朗声暴喝,嘶鸣声中,梁九思的佩刀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雪亮刀身映出李中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满城百姓的欢呼如野火燎原,绸缎铺掌柜撕开整匹茜纱往空中抛,却无人看见大将军甲胄下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当最后一面旌旗消失在长街尽头,茶摊伙计清扫碎碗时发现,青石板上深深嵌着半枚带血的马蹄铁。

而城楼阴影里,几个精壮汉子正用铲子刮去墙根处新糊的告示,残破纸片上“征兵”二字的一捺还粘着未干的血浆。

卫王府的冰鉴腾着白雾,梁九思瘫在竹席上扒拉领口:“这鬼天气,铠甲能烙熟面饼。”

他胸前的刀疤随着呼吸起伏,像条蜈蚣趴在古铜色皮肉上。

李中刚哄睡穆宁州,转头就见穆翊扯开领口露出锁骨箭伤:“南边的主子让郭桓带了三千禁军北上,美其名曰‘督促还都’。”

梁九思翻身坐起时牵动肋下旧伤,疼得倒抽冷气:“那厮手上沾的血,没比咱少多少!”

他抓起冰鉴里镇着的酸梅汤猛灌,喉结上的箭疤跟着颤动,“主上把呼延崇调回草原,又分兵驻守羽丘,咱们手里只剩七万景州军。”

窗外骤起惊雷,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二十年前赫连羽屠尽乙弗宗室,如今活着的皇族,一只手都数得明白,换你,你不急?”穆翊仰头闭目,下巴上的须子随着呼吸起伏。

梁九思望着窗外的急雨,清了清嗓子,“南边的雨和北奚不同,沾了血气就再难洗净。”

“三十七座军镇,八十万石粮草”,李中的嗓音发涩,“皇帝要的何止是兵符。”

穆翊的虎眼映着闪电,冷笑出声:“你们说,剑南道那些藤甲兵,还爬得动金牛道的栈桥么?”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臂——那里本该有处烧伤,是替梁九思挡下火油时留下的。

雨打芭蕉声里,穆宁州在睡梦中攥紧李中的衣带。

三个男人望着廊下被狂风撕碎的卫王旗,谁也没去捡那面浸透雨水的金乌旗,远处教场传来晚操号令,与惊雷混成奇异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