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变徵(1 / 1)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028 字 8小时前

“大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副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铠甲的缝隙里因瘴气侵蚀而生的溃疮,正往外渗出暗红血水,“五千弟兄已折了三成。”

穆翊一拳砸在潮湿的帐布上,激烈的颤动惊起草丛间数只嗜血的蚊蚋,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景州军的将士们已经尝够了这玩意儿的滋味。

他望着案头被原样退回的拜帖,玄铁护腕下的青筋暴起如盘虬老松。

“听卫王的,客客气气求见,这老爷子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

“送信的人说,大总管今日要祭祖。”亲兵咽着唾沫后退半步,看着统领赤红披风上凝结的晨露,“宁州纳苏部的使团已到三十里外。”

穆翊反手砸了个茶碗,“放屁!他乙弗家的宗庙连神位都凑不齐了,还祭的哪门子祖!”

帐外突然传来呕吐声,穆翊抄起横刀挑开帘幕。

晨雾里,两个面黄肌瘦的士卒正扶着拴马桩干呕,他们甲胄下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斑。军医说这是蜀中特有的瘴毒,需用七叶重楼入药,可这鬼地方连片完整的叶子都寻不见。

“点三百个还能活动的弟兄,今夜劫了纳苏部的贡品车。”

穆翊猛地劈断半截桌角,木屑纷飞中露出他抽动的眼睑。

【甲】

乙弗循如往日一般登上景州望楼,数日前,驻扎胭脂川的北燕骑兵联合北奚发动了几次偷袭,虽然只是小股作战,却还是让她感到不安和躁动。

她指尖抚过石砖上新添的箭痕,远处民夫正将北燕游骑的尸体抛入焚坑。焦臭味随风卷来,却掩不住身后传来的银甲碰撞声。

“阿循”,哥舒衔月腰间的银铃轻响,北奚皮甲在曦光中泛着冷冽的蓝,“穆翊来信了。”

羊皮信笺在两人掌中传递时,乙弗循注意到王妃的发间缀着南燕才有的云纹银簪,几缕青丝垂在额前,勾勒出草原公主倾国的面容。

“你的心腹爱将在西川吃够了闭门羹。”

“王叔还是不愿……”乙弗循长叹着摇头,腕间玉镯撞在箭垛上发出清响,“李中带回多少兵马?”

哥舒衔月解下衣裘,披上乙弗循的肩头,还不忘拂去她眉头的尘灰:“三千七百,但梁九思说能用的不过半数,绥州驻军久未操练,早已失了战斗力。”

“城外的北燕军未必会给我们时间”,乙弗循抚着哥舒衔月的手,“穆翊想从宁州纳苏部入手,也无不可,回信大将军,便宜行事。”

哥舒衔月突然贴近,草原女子特有的马奶香混着晨间的花香:“遵命,卫王殿下。”

草原女子特有的长睫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如水草般缠着乙弗循的心神,她闻言一笑,素日的严肃似乎在哥舒衔月这里,总能被不可预料的方式击碎,她用额头抵着王妃的额发,多日领兵防御的紧迫一时烟消云散。

月光将两人影子投在箭垛上,恍惚是两只抵角相偎的麋鹿,乙弗循的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对方后腰的飞羽刺青,此刻却温顺地蜷缩在她掌心。

【乙】

暴雨里的蜀中,诡谲如古洞。

穆翊的陌刀上一刻还披着血色,下一刻便被雨水洗得冷冽发亮。纳苏部牦牛颈间的铜铃被雨水砸得狂响,却掩盖不住刀斧交错与兵士喉骨被扭断的声音。

“穆将军好兴致。”

阴恻恻的嗓音刺破雨幕,蜀道两侧突然亮起龙涎香熏过的风灯。

叮铃作响的鎏金车驾碾过满地残肢,马车中伸出一只枯瘦修长的手,深青色袍服上的蜀绣暗纹被雨水晕染出厚重的底色,沙哑的声音从帘幕后幽幽传出,“卫王便是如此规训麾下之人的吗?”

穆翊抬手止住亲兵的拼杀,单手转刀入鞘,便被一众轻甲卫队包围。

几乎同时,两侧山崖滚落巨石,剑南军制式的连弩在雨帘后泛着幽蓝毒光。

沉香木车帘被银制琴钩挑起时,先露出的是明暗可观的血珀珠串。二十载蜀中风露未损其清癯骨相,若不见车架蛟吻雕饰,车中人反而更像是太学中皓首穷经的老博士。

“将军可知《哀郢》最后一段的讲究?”他忽然开口,嗓音如陈年桐木琴般沉厚。

穆翊的视线在车中人的身形间流转,“阁下是,剑南王?”

“留活口”,老王爷的声音像毒蛇游过耳际,“带回军府”。

【丙】

“直取羽丘?”

乙弗循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带翻,碧色茶汤在舆图上浸湿江淮轮廓。

她望着哥舒衔月眉心的金箔花钿,在烛火中摄人心魄。

“那样,我与赫连羽何异?”

哥舒衔月将掌中把玩的孔雀石按在羽丘位置:“总有一天,赫连羽会南下,只是时间问题,真到了那时,老巢必定空虚。”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曳着魅惑的神形,“羽丘百年皇都,四方来贺、固若金汤,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沦陷?”

乙弗循当然记得那个故事——开城献降的守将,正是今日高坐沅川皇宫的那位天子少年时的剑术老师。

“月儿”,乙弗循用从未有过的称呼,叫住了哥舒衔月,“我不想做乱臣贼子,我只想收复失地,我……”

哥舒衔月的玉指止住了卫王的絮语,又轻柔地覆上她的脸颊,“我明白,阿循,可史书是活人写的,而活人……有选择的权利。”

晨曦爬上覆盖了夜露的窗台,乙弗循发现自己竟在笑。

她终于看清阴影中蠢动的怪物——那竟是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头戴的却不是郡主花冠,而是沾满血污的旒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