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阙处(1 / 1)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095 字 10小时前

赫连羽的狼毫笔折断在战报边缘,墨汁如北奚骑兵溃散的血迹般晕开。

“告诉答剌部的豺狗——”他碾碎信使捧来的鹰骨项链,“若三日内攻不下景州,就拿他们族中幼崽的头骨来抵军粮!”

信使捧着斥责文书退出王帐时,正撞见北奚答剌部留在营中的银狼骑在割耳明志——这些被周令齐火油烧去半张脸的勇士,此刻正用弯刀剜下左耳掷入火堆,向长生天起誓要屠尽景州婴孩。

“叫那些中原狗听听北奚儿郎的哭嚎!”独眼千夫长将婴儿银镯串成战旗,却不知此刻景州城头的周令齐正跪在焦土里,一片片拾取北燕骑兵遗落的护身符。那些褪色的平安结被他捧在手中,随着朔风摇曳而发出声响,像无数冤魂在问“值不值”。

千里之外的沅川皇宫,乙弗巍正用金剪绞碎景州捷报。崔蘅看着纸屑混入香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教幼帝读《盐铁论》时,那双攥着书卷发颤的小手。

“周令齐……”老丞相的叹息惊飞了檐下寒鸦,“终究是养不熟的孤狼。”

【甲】

暮色中的羽丘城飘着槐花蜜的甜香,金乌大街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乙弗循的马靴碾过青石板缝里的碎玉屑,那是三十年前叛军洗劫玉器铺时留下的。哥舒衔月猛地拽她避让疾驰的马车,掌心相贴的刹那,街边茶幌正被北风掀起,露出“忘忧阁”三个褪金字。

茶楼二层的说书人正在拍醒木:“要说那景州守将周令齐,当真是铁骨铮铮!北燕使者捧着十箱金锭劝降,诸位猜怎么着?”满堂茶客屏息间,惊堂木重重落下:“周将军当场熔了金锭铸成箭镞,一箭射穿了使节冠冕!”

“听说景州城头换了南燕旗?”茶客甲啜着黍米酒,“管他呢!只要西市粮价别再涨……”

“昨日武川运来的盐袋掺了沙!”茶客乙拍案,震得碗中浊酒泛起涟漪,“赫连氏……当今王上的税吏比乙弗家的还狠!”

乙弗循有些泄气地摇头,她看着哥舒衔月用北奚银币买来胡饼,熟练地掰开分给乌兰,忽然想起那年母妃偷带她出府逛灯市——原来王旗变换,竟不如炊饼里的芝麻真实。

“尝尝。”哥舒衔月将最酥脆的饼边递来,指尖沾着胡麻籽。

饼屑落在乙弗循的玉佩上,与“乙弗”二字裂痕间的积尘混作一处,她若有所悟地抓住对方欲缩回的手:“若我烧了赫连氏的税册……”

\"阿循\",哥舒衔月反握住她颤抖的指尖,“这不是当前要务。”

茶楼说书人突然敲响醒木:“要说那平凉郡主单骑救景州!”

穆翊与李中听得饶有趣味,不远处分食胡饼的三人置身于往来的人群中,渺小如风尘。

【乙】

景州城头的周令齐正在撕碎南燕诏书,金线刺绣的“忠义”二字飘落箭垛,被守城卒踩进血泥。他忽然解开发冠,鸦青长发散在染血的君子剑上:“告诉崔相,周某的脊梁不是诏书上的墨汁泡软的!”

传令官吓得跌坐在地,却见这位向来温润的幕僚一脚踏碎使节玉冠:“五年前淮北大旱,朝廷的赈灾粮里掺着观音土;七年前蜀中山匪作乱,百姓苦不堪言,剑南道连连上书求援,朝廷连一个运粮兵都不舍得派——”剑尖挑起诏书残片,“而平凉郡主,典当凤钗玉索换来的粟米,救活崇州城外七百童稚!”

满城将士骤然单膝跪地,甲胄撞击声如惊雷,周令齐割断一缕青丝系上旗杆:“今日以发代首,城在人在!”

【丙】

羽丘城突如其来的暴雨浇透了金乌大街,茶楼二层,说书人惊堂木又一次敲响,穿透雨声,砸在众人耳中:“列位看官,那周将军的箭镞不偏不倚,正钉在‘和亲永好’的匾额之上!”满堂喝彩声中,哥舒衔月握住乙弗循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几笔。

“十二部全反了”,她唇瓣擦过对方耳垂,气息灼热滚烫,“羽丘和沅川,都有份。”

穆翊耳尖,听得此言忍不住要骂两句“直娘贼”,却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只能豪饮了几碗茶水,便赶着不舍离开的李中,与乙弗循一行消失在雨中。

暴雨中的朱雀门正在渗血,赫连羽命人将战死者首级砌入城墙,青砖缝隙里垂落的发丝随风飘摇,像无数索命的幽魂。乙弗循抚过砖石上熟悉的云纹,忽然察觉哥舒衔月的手正与自己十指相扣,她们掌心的茧子严丝合缝,如同两柄并鞘的利剑。

“当年我父汗在此折断南燕使节旌节”,哥舒衔月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他说草原的鹰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现在呢?”

“现在……”她朝乙弗循露出从未有过的纯粹笑意,“我闻到血雨里有槐花蜜的味道。”

从旁站在雨中的三人不知清了多少次嗓子,也未能打断这连日紧迫之下难得的温情。

天方破晓时,赫连羽麾下夜枭卫出征的暗号惊飞城头寒鸦,众人隐出熙攘的城门,城门外官道上,穆翊早已备好的马匹仰天嘶鸣,五人五匹马,在暴雨过后飞虹垂野的皇都内外,看清了各自眼底的决绝——那是在权力与真心间劈出的生路。

“接住!”哥舒衔月抛来的玉佩还带着体温,凤纹与鹰图腾在火光中交缠成同心结。乙弗循往日缀满了忧虑的眉眼终于舒展,对着天中的明媚彩虹,长舒了一口气。

“阿循,我们总会回来的。”

“羽丘的胡饼,好吃!”乌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高声说着与权力纷争毫无干系的人间烟火。

穆翊与李中高声附和,近日总是斗嘴的两人,难得一次异口同声。

乙弗循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巍峨的城门,乍起的烟尘背后,羽丘百姓正沉默地拾起散落的箭矢。茶楼老翁将零星断箭捆成柴火,布商把染血的旌旗裁作襁褓。更远处的粥棚里,说书人用惊堂木敲着桌案,正在传唱景州守军枕戈待旦的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