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窠臼(1 / 1)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183 字 8小时前

剑南道硝烟方息,春风拂槛,却似乎未曾唤醒天下人的黯淡心神。

沅川城的朝会依旧在寒鸦嘶鸣中拉开帷幕,乙弗巍望着丹墀下跪拜的群臣,金丝蟠龙袍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玉圭。

崔蘅的霜鬓在晨光里泛着银光,老相国今日特意换了新补的鹤氅,可衣襟暗纹处仍透出经年熏染的药香。

阶下的郭桓与许周像两尾相斗的锦鲤,衣冠楚楚的文官争执将早朝的肃穆搅得支离破碎。

“穆翊在春申设的义仓,分明是收买人心!朝廷岂能放任其自行其是!“

”三十万饥民,十万匹战马,若按廷尉府的法子——”许周举起笏板朝着乙弗巍行礼,又指向声色俱厉的郭桓,“沅川粮仓撑不过谷雨!”

“春申五州的军粮,断不能由卫王府自行调配!”郭桓的厉喝回荡在大殿之中。这位廷尉今日冠冕齐整,额角青筋在紫袍映衬下格外分明,“许少府要将我大燕命脉交予外人不成?”

许周拢着貂裘冷笑,算盘珠子在他腰间叮当作响:“郭大人可知春申流民每日耗粮几何?卫王能自筹粮草已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他故意将“自筹”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御座上的帝王骤然捏紧了扶手。

见天子和国相都不曾发话,许周又接着道:“况且剑南道和春申两地血战,北奚出粮二十万石,总得让人家在春申留几个粮仓——”

“北奚!北奚!”郭桓挣脱同僚的拖拽,以笏板指着许周,“此前宁州毒粮案,今年春申又要重演?许大人莫不是吃里扒外惯了,太庙的烟火还没闻够!”他鹰隼般的目光刺向御座,“陛下!此獠当斩!”

“够了!”崔蘅的竹杖重重叩地,震得铜鹤香炉腾起青烟。

老相国佝偻着背挡在两人中间,袖口露出的腕骨嶙峋如枯枝,“春汛将至,春耕在即,当务之急是疏通元江漕运……”

“相国糊涂!”郭桓腰间鱼袋随着举动而摇晃,在帝王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北燕细作尚未肃清,卫王大军又陈兵江畔——”他猛地转身直指舆图,“剑南道!春申!北奚!三面合围之势已成!”

“报——剑南道急报!”

寒风突然卷开朱漆殿门,塘报使的玄铁甲撞碎满地光影。那将士额间凝着冰碴,护心镜上还沾着夔门关的竹叶。

乙弗巍霍然起身,龙袍广袖带翻了案上茶盏,褐黄茶汤在御案上蔓延出蜿蜒水迹。

“念。”帝王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崔蘅展开塘报的手霎时顿住,羊皮纸在晨光中颤抖如秋叶。

老相国喉结滚动数次,终是颤声念出:“夔门大捷……剑南道十三州……尽复……”

欢呼声尚未腾起便戛然而止。

乙弗巍缓缓前行半步,龙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接着说。”

“剑南王负伤,薨于益州。”崔蘅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剑南道七万守军、宁州藤甲军……尽归卫王麾下。”

崔蘅看见年轻天子的手指在颤抖。

满朝文武的私语声如春蚕噬叶,直到许周腰间的翡翠禁步发出清响。

“卫王……”乙弗巍的嗓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收编七万剑南军。”他抚着额头笑了起来,“好个平凉郡主,当真是朕的……好堂妹。”

萧凝的象牙笏板乍然滑落。

御史台最年轻的女官垂首盯着蟠龙金砖,却见倒影里帝王踉跄跌坐,旒冕撞在龙椅螭首上铮然作响。

“卫王手握数十万大军。”许周突然跪地高呼,“当赐九锡,加黄钺!”

“你怎不直接劝陛下禅位!”郭桓的剑穗扫过许周面门,在皇帝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北燕未灭便急着捧新主,许大人倒是两头下注!”

“卫王……”乙弗巍的指甲抠进御座扶手里,“诸卿以为,当何以待之?”

死寂中唯有炭盆噼啪作响。

郭桓的紫袍无风自动,崔蘅的竹杖深深陷入地毯织金纹样,老相国望着御阶上散落的塘报碎片,恍如看见元江之战时满目的战船残骸。

“卫王乃大燕纯臣,四方军报仍盖着卫王府和平凉郡王府印信。”

萧凝清亮的嗓音划破凝滞,她扶着盘龙柱站直身子,官帽貂蝉在喘息中颤动“剑南道硝烟未散,卫王妃尚在北境牵制赫连羽十万铁骑,剑南王尸骨未寒,此刻猜忌功臣,恐寒三军之心。”

郭桓闻言阴恻恻笑道:“萧御史这般回护,莫不是还念着与卫王的青梅竹……”他故意将最后二字碾在齿间,萧凝的笏板已抵住他咽喉。

“放肆!”乙弗巍的嘶吼惊破争辩,他从龙椅上直起身,冕旒珠串缝隙间露出泛红的眼眶:“拟旨……追封剑南王为忠武王,配享太庙。”

许周猛地抬头,却见帝王的手指定定指向自己:“着少府监亲赴景州,犒赏景州及剑南道大军。”

郭桓的冷笑声引得萧凝侧目,往日同门怒目相向,却也无可奈何。

“萧御史”,帝王的声音没来由地变得轻柔,“你与卫王总角之交,且说说……”他摩挲着手中地玉扳指,“若朕要收归剑南道兵符,该当如何?”

萧凝的貂蝉冠在阴影中泛起冷光。她望见崔蘅悄悄摇头,便生生咽下满腔的忠直之言。

“臣昨夜观星,紫微垣畔将星大炽。”

女官撩袍跪拜,音声朗朗,“然北辰不移,群星方得拱卫。”她抬手指向殿外,“此刻北境边城每堆狼烟,都燃着卫王府的私帑。”

许周诡笑出声:“听说卫王妃的嫁妆——北奚十二部的盐铁专营,如今都充作军资了。”

他故意将“嫁妆”二字咬得缠绵,满朝文武顿时想起那个荒谬的传闻:哥舒衔月与乙弗循在景州大婚当日,是将整座图剌城当作聘礼抬进卫王府的。

郭桓猛地拽住许周衣襟:“尔等佞臣,当真要再纵出个女帝?”

“那也比困兽一般的汉献帝强!”

死寂如潮水漫过金殿。

“拟旨。”帝王抓起玉圭划过舆图,在“剑南道”处留下深深刻痕,“着卫王总揽北境军事,各州钱粮,皆由卫王府自行筹措。“

当群臣山呼万岁时,乙弗巍透过晃动的冕旒,看见崔蘅悄悄拭去眼角水光。

老相国投来的目光里,竟带着他当年惶恐登位的哀恸。

殿外忽起东风,卷着早开的辛夷花瓣扑入金殿,恰落在舆图“羽丘”二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