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来(1 / 1)

山河焰 正版木十八 1431 字 7小时前

怀州巷陌的霉味混着鱼腥在暮色里发酵,李中后背紧贴潮湿的砖墙,盯着斗笠客在青石板路投下的细长倒影。

当那人转身欲走时,他如狸猫般窜出,匕首寒光挑飞斗笠的刹那,几缕青丝散在咸涩江风里。

“乌兰姑娘?”李中指尖还勾着半截发带,北奚侍女惯用的银铃铛正在他掌心叮咚作响,“不是,怎么是你啊?”

乌兰的银项圈硌在刀刃上,映出她眼底狡黠的笑意:“李公公好身手。”她指尖夹着鎏金鱼符晃了晃,“王妃让我问,李公公案子查得怎么样啊?”

李中收刀入袖,鼠须随着如释重负的笑意颤动:“别公公、公公的,本将军堂堂中军都尉……”他突然瞥见巷口闪过皂隶衣角,拽起乌兰就往酒肆后厨窜。

腌菜缸的酸腐气里,他按着乌兰猫在角落,“你怎么跑这来了,你走了王妃谁伺候啊,周令齐吗?”

“别胡说!”乌兰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道:“探子来报,北奚盐湖上月少了三百匹战马,运盐的商队偏巧在怀州换了船,公主怀疑……”

李中若有所思地握着下巴,皱着眉头道:“不应该啊,这有北奚什么事儿啊?他们不都被赫连羽吞了吗?”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揍就怂?草原的勇士没那么容易屈服!”说着,乌兰解下腰间羊皮水囊灌了一口,琥珀色液体顺着下颌滑入衣领。

李中倒也不恼,故意凑近嗅了嗅水囊:“马奶酒?你不怕我和王妃告状说你查案子喝酒误事?”

“你去好了!空手回去,看公主怎么治你的罪!”乌兰反手亮出半枚鱼符,鎏金纹路与李中怀中那枚严丝合缝,“明天开始,我就是大老远来投奔你的远房表亲,你可别说漏了!”

远处更夫梆子惊起夜枭,李中拽着乌兰闪进酒旗阴影。两个醉汉勾肩搭背晃过街口,腰间佩刀撞得酒坛叮当响——那是怀州府衙特制的弯头刀,刀柄缠着防滑的鲨鱼皮。

“放心吧妹子,跟着哥哥我有肉吃。”

李中捻着假须,把鱼符塞回暗袋,“吃肉之前,先找间不漏雨的客栈,我可不想被王刺史的水鬼拖了去。”

“啊?你杀人啦?”少女瞪大了双眼,李中忙捂住她的嘴,仓乱中不自觉地翘起了兰花指,但很快压制了回去。

“不是我杀的!”

【甲】

景州城头的烽燧刚熄,哥舒衔月攥着塘报在廊下来回踱步。银甲未卸的乙弗循跨入院门时,她发间珊瑚珠正巧被晚风吹落,滚过青砖停在来人战靴前。

“受伤了?”哥舒衔月伸手去摘对方肩甲,指尖触到冰凉的玄铁。乙弗循束胸的皮革边缘露出一截,被汗浸得发亮。

“邺州游骑用的是北奚箭。”乙弗循转身摘去护腕,露出小臂上蜿蜒的旧疤,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因何留下的了,“看来北奚矿山,赫连羽用得得心应手。”

哥舒衔月指尖颤了颤,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她想起这人在阵前摘盔饮酒的模样——长发高束,喉间用帛巾裹住,箭雨擦过脸颊时笑得比男儿更狂,此刻血腥气混着她身上沉水香,竟酿出几分温柔的残酷。

“主上,圣旨到!”

周令齐的通报打破了温情,宣旨太监迈进月门时,乙弗循正将哥舒衔月散落的鬓发别回耳后,指腹薄茧蹭过她耳垂,惊起一片绯红。

“……总理伪币案,淮北诸州皆听调遣……”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暮色。

乙弗循接旨的手稳如磐石,哥舒衔月却瞧见她的指腹触摸着圣旨上“卫王”二字,便故意抬高声调:“此前还斥责平凉郡主称王僭越,今日倒肯盖天子宝玺了?”

“王妃慎言!”周令齐慌忙作揖,瞥见乙弗循袖中寒光乍现又隐——那是他父亲平凉郡王的断刃,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周令齐递上谢恩茶时轻叹:“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呐!”

乙弗循忽将茶盏掷向石阶,瓷片迸裂声惊得太监后退半步。她解开发冠,乌发如瀑泻在银甲上:“传令!熔十万贯伪币铸陌刀,刀铭刻‘九州凝一'!”

【乙】

宁州瘴雾漫过铜鼓纹图腾,穆翊的明光铠在竹楼里显得格外突兀。

阇襄夫人抛来血玉酒杯时,他下意识接住,却洒了半盏在银护腕上。

“将军可知这是何酒?”夫人腕间银镯缀着九颗头骨,“去年秋祭,用叛徒胫骨酿的。”

穆翊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尝出蜂蜜的甜腻:“好酒!比沅川的‘君子醉’够劲儿!”他故意将空杯倒扣,“就是杯子小气,不如我军中铜爵痛快。”

竹楼外突然响起铜鼓声,纳苏武士的纹面在火把下狰狞如鬼。阇襄夫人抽出弯刀拍在案上:“三百儿郎上吐下泻,将军若查不出毒源……”

“查得出又如何?”穆翊转身凝视着面前的妇人,双目迸发着劲力,“去年北燕细作在景州投毒,我军医试药试到双目渗血。今日起,本将与病卒同饮同食!只请夫人着族中医者,为随我入蜀的将士医治!”

“将军在与我谈条件?”

“这条件难道于夫人无益吗?”

阇襄夫人莞尔一笑,颈间的银项圈在火光中被淬成流金,血珠顺着她掌纹滴入酒坛的刹那,穆翊的轻抬眼望着眼前的族长。

当女族长倾身给穆翊斟第二杯酒时,孔雀蓝对襟长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寸许的蝎形刺青——那是纳苏部族长生辰时用朱砂与陨铁粉刺就的图腾。

四十载岁月似乎独独赦免了她的眉眼,上挑的眼尾用靛蓝矿粉描出凤尾纹,眸光扫过时连瘴雾都要退避三丈。

“将军看够了?”她忽然用刀尖挑起穆翊的下巴,腕间二十七枚银镯相撞如碎玉。盘在头顶的螺髻缀满陨铁打造的星芒饰,却压不住几缕逃逸的卷发,野蛇般垂落在蜜色脖颈旁。

穆翊注意到她右耳缺失的玉珰处留着箭簇形状的疤痕,这残缺反倒破了那张脸的完美,像战神像被顽童磕破的边角,透出几分活生生的艳色。

“夫人这弯刀”,穆翊就着刀锋饮尽血玉杯中的酒,喉结滚动时目光掠过她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本该是男子射箭的物件,此刻却卡在她骨节分明的指间,“淬的是百足虫毒还是孔雀胆?”

“将军要试试吗?”

穆翊后退了一步,抱拳行礼道:“多谢夫人美意,天色已晚,末将先行告退。”

阇襄夫人望着这汉子不顾旁人的莽撞,虽有些气恼,却觉得新鲜——毕竟,宁州已经很多年没来过有骨气的汉人了。

【丙】

怀州客栈的油灯将两人影子投在斑驳墙上,李中正用银针试毒。

乌兰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头狼头刺青:“这是我们北奚儿女的印记,长生天亲赐的,能辨忠奸。”

“巧了,我这儿也有个印记。”

李中撩起袍摆,大腿内侧的黥纹是扭曲的“甲戌”字眼,“羽丘城破那日,这玩意儿刚印上去,我还来不及嚎,北燕军就破了宫门。”

乌兰的弯刀突然架在他颈间:“你投过北燕?”

窗外更夫梆子恰在此时敲响,李中就着刀光斟酒:“小丫头,知道乱世什么更重要吗?忠志死节的事儿轮不到咱,活下去,才能等天亮。”

“你也就嘴硬!”乌兰做了个鬼脸,“快,说正经的……”

李中蘸酒在案上画了艘船,说道:“刚上岸那会儿,我发现怀州粮船吃水线深三尺,起初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经过本将军多方打听,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底层装霉米,中层藏伪币,最底下……”李中手指猛然戳破木案,“是北奚盐铁矿!”

瓦当上的夜露滴落,乌兰的刀尖微微发颤。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