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青萍(1 / 1)

寒鸦掠过鹿鸣谷的断崖,月光在温泉水面碎成银鳞。李中往篝火里添了把松枝,火星腾起的刹那,瞥见岩洞里的剪影映在石壁上,惊得他慌忙背过身去。

“都退到三里外!”他尖着嗓子低喝,自己却像钉子般杵在洞口。怀里的松子糖被攥成粉末——当年在市井流浪时,他最懂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都尉,这雾怎的泛着金粉?”亲卫指着石缝渗出的氤氲奇道。

李中望着月光下流转的雾霭,恍惚忆起边境榷场见过的鲛绡帐:“少打听,都精神点!”

话音未落,洞内突然传来玉石相击般的清吟。

哥舒衔月解甲的声响似冰河初裂。

银甲坠地时惊起水雾翻涌,玄铁护心镜滚到乙弗循脚边,镜面映出她骤然收紧的下颌。

“卫王殿下在等什么?”草原公主赤足踏入温泉,足尖在水面点开层层涟漪,“莫不是要本宫亲自伺候更衣?”她背对着乙弗循俯身试水温,腰窝处的鹰羽刺青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乙弗循望着水波中晃动的雪色胴体,想起春猎时撞见的白鹿——也是这样优雅又警觉地回望。

素银软甲滑落时带起细碎水声,心口处刀伤新愈的疤痕像片枯萎的枫叶,正落在哥舒衔月转首望来的视线里。

“草原儿女疗伤,向来不避天地。”草原公主笑着解开发辫,乌发如瀑垂落腰间。狼首金带扣坠入泉水的脆响里,藏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乙弗循望着步步逼近的倩影,忽然想起那日北奚王帐中的初见。

彼时千里和亲的她,也曾被这抹银色身影刺痛过眼帘。温泉水漫过腰际时,她本能地后仰,却撞上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

“疼吗?”哥舒衔月的指腹抚过她肩胛处的旧疤,“听说这处是为救崔相国挨的刀?”

水雾在睫毛凝成珠泪,乙弗循望着远处篝火映红的雪地:“那年我才十二,躲在相国马车里逃出羽丘城。”她突然抓住游走向下的手,“就像此刻,明知该躲,却无路可退。”

“年少便不畏死……”哥舒衔月屈膝顶开她禁锢,发间银链缠上岩缝枯藤,“我的卫王殿下,在战场和床笫都这般……”尾音化作闷哼,乙弗循的齿尖已叼住她颈间狼牙链。

水波骤然激荡,乙弗循将人抵在岩壁,青苔的凉意渗入哥舒衔月后背,惊得她仰头喘息。

洞外忽然传来冰棱断裂的脆响,惊得李中握紧腰间铜钩。

李都尉望着岩洞蒸腾的白雾,嘴里念叨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

“都尉,要添炭吗?”亲卫捧着银丝炭筐请示。

“不用!”李中瞪着少年天真的脸,“别在这晃,没见着主上和王妃在……在疗伤!”

水声混着喘息在岩洞回响。

哥舒衔月一手扯开乙弗循的束胸,疤痕交错的胸膛在雾气中起伏如沙丘:“你叔父说得对……”她指尖划过心口刀伤,“这具身体装不下忠臣的魂。”

乙弗循猛然攥住她手腕按在头顶,水花溅湿岩壁苔藓:“那该装什么?”

“装九州。”哥舒衔月仰头承受骤雨般的吻,腿弯缠上对方腰际,“装得下春申水师的战船,装得下剑南道的雄关……”她与对方鼻尖相抵,温热的水滴从脸颊滑落,“装得下我北奚十二部铁骑踏出的——万里河山!”

乙弗循突然翻身将人压向池壁,发梢扫过对方锁骨处的月牙胎记,“这便是你想要的答案?”

哥舒衔月银发如月光织就的网,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她的指尖在那人的胸前勾画着:“我要这里装的不再是愚忠。”她被突如其来的发力拥入滚烫的胸怀,湿发垂落如银河倾泻,“是野心。”

“陛下不会……”喘息间隙的辩解,被突然侵入的手指截断。

哥舒衔月望着情人骤然停滞的话语,腕间银铃没入水波,感受着指尖的湿润,”你猜沅川皇宫此刻,是否正讨论着‘卫王该封异姓王还是进九锡’?”

乙弗循颤抖着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父王为守景州……”

“你叔父的独子死于御前!”哥舒衔月突然提高声调,“皇权之下,何来骨血?”

寒风吹散雾气,月光照亮乙弗循苍白的脸。

哥舒衔月抚上她紧绷的脊背,声音突然放软:“那年你九死一生闯北奚金帐,可曾想过全身而退?”

“不曾。”

“如今我要你赌个更大的”,北奚公主咬住她耳垂,“赌这天下人心,究竟向着高墙里的傀儡,还是……”她引着对方的手按向自己心口,“握着刀剑的英主。”

岩缝渗出的雪水叮咚落入温泉,哥舒衔月的银甲静静躺在岸边,月光在甲片上游走如蛇。

“当年回景州路上,穆翊问我为何选你”,草原公主轻声开口,指尖划过对方腰腹,“我说这双眼里有困兽的光。”

乙弗循抓住她作乱的手:“现在呢?”

“现在……”哥舒衔月笑着仰倒,带起的水花打湿岩壁藤蔓。

洞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应是穆翊派来的信使。

乙弗循的喘息突然凝滞,她望着水面晃动的星月倒影,恍惚看见沅川皇宫的琉璃瓦在战火中碎裂:“我从未……”

哥舒衔月猛然扳过她的脸,“你父王至死都信皇帝会派援军!”指尖深深掐进疤痕,“你看看这具身体——七处箭伤三道刀疤,哪处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水雾突然被劲风撕开,乙弗循将人抵在岩壁凸起处。

哥舒衔月吃痛仰头,露出咽喉脆弱的曲线:“那就撕了这嫁衣……”她笑得摄人心魄,双腿缠得更紧,“用赫连羽的头骨做冕旒,用北燕王旗裁衮服……”

“什么?”乙弗循难以置信地望着面色潮红的爱人。

水花溅上岩壁,惊起蛰伏的盲蝠扑棱棱乱飞。哥舒衔月咬住乙弗循肩头时,尝到了铁锈与药香交织的味道:“若来日南燕皇帝赐你鸩酒……”

“他不会。”乙弗循猛然收紧环在对方腰间的臂膀,水波在她们紧贴的肌肤间沸腾,“我为他守过半壁江山。”

“那若是他要你交还虎符呢?”哥舒衔月喘息着抵着那人的额头,美艳的唇色在乙弗循眸子里摇晃着魅惑,“若他要我回北奚和亲呢?”她俯身时水珠顺着锁骨滴在乙弗循胸口,“我的卫王殿下,你当如何?”

乙弗循望着雾气中晃动的火把光影,忽然翻身将爱人禁锢在身下:“那便让他看看……”

她咬开哥舒衔月颈间皮绳,狼牙坠饰沉入水底:“什么是真正的君威难测。”

水雾蒸腾着野心,哥舒衔月抚上恋人染着薄红的眼尾:“我要听你亲口说。”她引着乙弗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二人的长发在泉水中纠缠如鱼,“说你要这天下。”

岩壁水滴声突然清晰可闻,乙弗循望着水面晃动的身影——那是两个伤痕累累却又光芒万丈的女子。她忽然想起祠堂里父王灵牌上的积灰,想起沅川皇宫梁柱间的蛛网,想起图剌城外猎猎作响的鹰旗。

“那你呢?”乙弗循的指甲陷进她腰窝,“要做我的皇后?”

哥舒衔月突然翻身将人压入水底,发间银饰撞出清越声响。她在窒息般的吻中渡去气息,如同图剌城中渡给她续命的参汤。

洞外忽然响起破空箭鸣,李中的尖叫刺破夜色:“敌袭!保护主上!”

哥舒衔月倚在乙弗循的怀中,望着爱人目光如刀剑般看着洞外,却始终将自己护在最安全的角落。

“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乙弗循取过大氅裹紧王妃,而自己系紧束胸的动作忽然顿住,她望着岩缝透进的月光,恍如看见太庙香火中供奉的玉玺。当哥舒衔月将冰冷的长剑塞入她掌心时,那冰凉触感竟与传国玉玺别无二致。

“主上!是北燕的刺客!”李中冲进洞门,却在瞥见氤氲水雾中的身影时慌忙转身,“末……末将该死……”

“更该死的在外头。”乙弗循披上被水打湿的白狐裘,心口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光泽。她温柔地按住哥舒衔月执弓的手:“留个活口。”

“要问赫连羽的布防?”

“不”,玄铁箭簇撕开夜幕,穿透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膝盖,“要他把今夜所见传遍北燕——”她听着洞外逐渐沉寂的声响,“就说卫王与王妃在此,等赫连羽送命上门。”

哥舒衔月借着洞口投射进来的月光,看着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身影,仿佛眼前所见的不是蜿蜒的幽径,而是欢呼的万民。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乙弗循拥过哥舒衔月,将护符塞进她掌心,“等春申光复……”

“没有等”,草原公主端详着爱人,目色坚决,“我要你明日就点将发兵。”

第一缕晨光照亮岩壁时,李中在收拾残局时发现半块北燕腰牌。

他望着洞内骤然熄灭的灯火,有些明白乙弗稹为何要选在此时离开景州——有些火种,终究要在至暗时刻才能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