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
烈马的嘶鸣在地牢外乍然响起,马蹄声碾碎冰冷的响声,送来漫天风雪下匆匆的身影。
那人撞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发间骨簪映出哥舒衔月惊愕的面容——那个永远昂着头的北奚监国公主,此刻正被个浑身血污的宦官攥着裙角。
“你还活着……”话出口时乙弗循自己都惊觉尾音发颤。她靴尖碾过李中吐出的血沫,绣着云雷纹的袖口已先于神智缠上哥舒衔月的手腕。对方护甲缝隙渗出的体温烫得她指尖发麻,恍如那年母妃棺椁前烧化的纸钱灰落在掌心。
哥舒衔月银狼纹的护肩硌得她掌心发痛,却止不住双臂收拢的力道,方才还紧绷的面目,不自觉地抵在了乙弗循冰凉的肩头。
“乙……”她刚开口便被对方打断。
“叫我阿循”,乙弗循突然惊醒般松手,指缝还缠着哥舒衔月一缕青丝,“景州……”她转身踢开李中攥着的卖身契,羊皮纸上的“周令齐”三字赫然在目,“武川守将已投北燕,三日后要与北奚铁骑合围景州。”
穆翊的刀鞘重重砸在刑架上:“周令齐还在城中!”
“来不及了”,乙弗循扯开袖中密信,南燕军府的朱砂印刺痛众人双目,“今晨飞鸽传书,北燕先锋已过苍梧山。”
她突然顿住,看着哥舒衔月拾起青铜面具人的弩箭——箭杆内侧刻着崔府死士的私印。
地牢外忽起狼嚎。
乌兰默默将李中拖到草垛旁,这个手脚紧缚的阉人突然抓住她脚踝:“别,别卖了我……”乌兰嫌弃地踹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道:“主子说了带你走!”
穆翊翻身趴在地牢的天窗口子张望,只看见雪坡上十二个北奚骑手正张弓搭箭,为首者耳畔的金环映着图剌城王帐的图腾。
“是左谷蠡王的人!”乌兰突然尖叫,脖颈青筋暴起如苏醒的蛇。
乙弗循的长剑已劈开窗柩:“跟我走!”她抓住哥舒衔月的手腕冲向马厩,却见仅剩的瘦马正咀嚼着带毒的草料。
追兵的铁蹄震得梁上积灰掉落,穆翊突然拔出陌刀,肩头箭伤又一次迸裂。
“带她们去鹰嘴崖!”李中突然叫喊,低头看着五花大绑的自己,“给我松绑,我和这兄弟断后!”
穆翊一步上前劈断了束缚着李中的麻绳,陌刀尖头对着他,道:“你别耍花招添乱,不然老子先拿你喂马!”说罢,转身撞向地牢石门。
哥舒衔月最后看到的,是穆翊撕开肩头绷带,任由鲜血浸透衣甲,消瘦的李中从地牢角落里扯出一双生锈的铜钩,像两面战旗飘向汹涌而来的敌阵。
她突然伸手攥住穆翊染血的护腕,北奚王族的狼首刺青正贴着他腕间旧疤。
“大哥……”这声称呼裹着塞北风沙的粗粝,惊得穆翊刀锋偏了半寸。他回头撞见哥舒衔月眼底晃动的火光,恍如那年雪夜背着高烧的流民女子穿越柔玄镇封锁线,十五岁的陌生少女也是这般揪着他甲胄唤“阿兄”。
李中瘫在血泊里嗤笑:“敢情是出兄妹情深的大戏……”话音未落便被穆翊踹飞的箭囊砸中面门:“阉货闭嘴!”
乙弗循的弯刀已劈断三道铁锁,闻言突然回眸。她看见哥舒衔月松开了握着穆翊手腕的手,目光恳切地道:“不必穷斗,鹰嘴崖,速来”。
“走!”穆翊有些鼻酸,但以免李中多嘴揶揄调侃,便猛地将哥舒衔月推向乙弗循,乙弗循一把将哥舒衔月护在身后,这个动作让两人指节相扣,北奚公主掌心的箭茧摩擦着她虎口的旧疤,如同火石擦过硝棉。
李中刚从五花大绑的痛麻之感中缓过来,却仍咧嘴笑道:“没想到最后是和一个莽夫共赴黄泉……”他残缺的指甲突然抠进穆翊腕脉,“倒比当年在羽丘净身房体面!”
“老子还没挣够封侯的军功!”穆翊反手将李中拎作人盾,箭矢钉入阉人肩胛发出闷响,“要死也是你这没根的先去黄泉探路!”
乙弗循拽着哥舒衔月,与乌兰一同冲出雪幕,纤瘦的手掌紧紧抓着哥舒衔月的手,掌心温热如焰,哥舒衔月只是任由她拉着,再无犹疑。
当她们冲出地牢看见崖边毒毙的战马时,哥舒衔月瞬间反握她的手:“一起走。”
这三个字比北奚的狼嚎更令乙弗循惶恐。她看见对方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脸颊,忽然意识到这一路追来的执念,早已逾越了“监国公主”该有的分寸。
“周令齐在等你们”,她斩断缰绳将哥舒衔月推上马背,刻意忽略掌心残留的温热,“我已将景州防务托付给他,再加上驻防的北奚骑兵……\"话未说完便望见哥舒衔月眼底跳动着她看不懂的火光:“那你呢?”
穆翊的怒吼自地牢深处传来,裹着石门崩塌的轰鸣。
乙弗循笑着掰开公主的手,将尖锐的骨簪刺入马臀:“我去给穆将军收尸。”
乙弗循转身跃入风雪时,终于放任眼泪融进鬓角霜雪——就像那年母妃灵前滴入火盆的珍珠坠子,转瞬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