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二居安思危(1 / 1)

正德十年六月初一,钦天监璇玑殿的铜壶滴漏吐出第七道水柱时,朱厚照正用指尖拨弄壶底的算珠浮标,看它在刻度线间浮沉,仿佛看见太行山脉的磁石矿脉正在脚下慢慢枯竭。壶底的算珠浮标突然卡顿在「离卦」刻度,恰如他眉间拧着的结——代州赤铁矿试炼已入僵局,而太原匠户区的铅毒阴影仍在蔓延。

「陛下,太行北段的磁石矿脉只剩三成储量。」钦天监监正徐昂的声音像浸透霜雪的青铜,玉笏上的朱砂批注在晨光中如凝血般暗沉。朱厚照的指尖用力按在腰间罗盘的「离卦」方位,内侧的《周髀》「七衡图」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却解不开赤铁矿锻造的困局。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灰衣吏员捧着渗水的密报踉跄闯入,天球仪在他身后滚出半圈,赤道环上的算珠装饰散落一地。「太原匠户区铅毒爆发!」他膝盖磕在金砖上,声音里混着哭腔,「井水铅含量超标七倍,染病者说看见算珠在半空排成「凶」字卦……」

朱厚照猛地起身,腰间罗盘扫落《武经总要》,露出夹层里的《工器汇典》——密写术绘制的赤铁矿叠铸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三年前山东数觉症的惨状突然闪回:染病匠户蜷缩如虾,手指在空中抓挠着不存在的算珠,最终在铅毒侵蚀中缩成一团的「铅麻鬼」。

「传旨:涉铅工坊必须用双层马尾滤芯面甲,」朱厚照的声音像绷直的弓弦,「每日三时辰用风箱向石灰瓮鼓吹铅尘。太医院按《普济方》调金汁茯苓饮,另取童子尿封瓮二十一日做药引——」他顿了顿,补一句,「重症者灌服羊血护肝,尽人事听天命。」徐昂注意到皇帝在「存活率九成」的奏报旁点了个朱砂小点,那是无法用算珠量化的十分之一生命。

徐昂抬头,撞见朱厚照眼底的血丝。这位惯在豹房玩算盘的天子,正用朱砂笔在《大明舆图》上圈画山西匠户区,笔触重得几乎戳破纸张。「赤铁矿试炼限期三月,」朱厚照将笔掷在案上,「告诉工器院,用炉甘石叠铸,哪怕炼出废渣,也要试出铅毒与铁矿的相生相克之理。」

申时,知危司内。徐昂望着墙上「匠户铅毒蔓延路径」图,山西的朱砂脉络虽褪成浅粉,却仍有零星红点顽固存在。吏员捧来新制的湘妃竹算盘,算珠用南洋贝壳磨制,碰撞声清脆——没有磁石吸附力的算珠,正如他们面对铅毒的无力。

「大人,太原送来的指甲样本……」吏员递上蜡封木匣,声音发颤,「验铅试纸仍染褐黄。」徐昂打开匣盖,酸腐与铁锈味扑面而来,忽然想起今早朱厚照的话:「算具能丈量天地,却量不出人心之贪。」他指尖划过算盘边缘的「安康」刻痕,那是匠户们的祈愿,却掩不住太医院医案里的残酷记录:即便灌了羊血,重症者仍有半数救不回。

戌时,奉先殿露台。朱厚照望着钦天监方向的灯火,手里攥着赤铁矿试样。试样表面的气孔如麻脸,却比昨日多了一丝金属光泽——工器院刚传来消息,炉甘石配比十三试成,精铁出率提升两成。更夫敲梆声惊起栖鸦,他忽然想起王守仁在《工器传习录》里写的:「利与害如阴阳,转害为利方为工器之道。」——那些为了多赚几文钱而私改通风口的工坊主,才是铅毒蔓延的真正源头。

「陛下,苏州密报。」张忠递上的密折中夹着提花机断丝,「苏文远私藏《工器汇典》残卷。」朱厚照展开密报,忽而轻笑——比起铅毒与磁石,人心的贪欲才是最复杂的矿脉。他望向代州方向,那里的篝火正与星空交相辉映,仿佛赤铁矿冶炼的希望之火。

子时,钦天监漏刻室。暴雨初歇,月光透过瓦当缝隙落在贝壳算珠上。徐昂对着星图推演算法,算珠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他捡起一颗刻着「安」字的算珠,听见远处传来工器蒙学孩童的歌谣:「算珠摆角量铅尘,石灰瓮里藏乾坤」。

「此乃权宜之计,」他对着算盘低语,指尖抚过算珠上的匠户刻痕,「望后世能炼出吸铅神药……」忽然想起朱厚照提及的「十甲子后」,不禁喃喃,「或许那时的人,已懂得让铅毒烟消云散的妙法吧。」

雨幕渐散,代州的篝火如星辰落地,与二十八宿遥相呼应。朱厚照在露台负手而立,听着漏刻的滴答声与远处的歌谣,忽然轻笑——算珠能算出矿脉储量,能算出防护比率,却算不出文明进步的代价。但至少,此刻的火光与星光交织处,赤铁矿的冶炼密码正在算珠的碰撞中逐渐清晰,而匠户们戴着刻字算盘的背影,正将希望的种子埋进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