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王母国半个月后,
路过盐湖,跨越柴达木河,竖亥一行十二人正式踏上海拔五千米的地带。
高原上常年刮着猛烈的风,好在兽皮足够,人和马都裹得严严实实。
还有富含脂肪酸和脂溶性维生素的羊油,商均临走时特意买了许多罐,以此保护皮肤不被冻得干裂。
“现在是几月了,我们出来多久了。”苡中忽然问道。
竖亥稍微回忆了一下,说道:“四月,我们出来半年了。”
商均疑惑道:“你如何知道?”
“当然是靠北斗和岁星。”竖亥解释道。
“斗柄指向辰位,岁星逐渐靠近月亮......”
商均除了星斗的名称外,其余一个字也不理解,赶忙道:“竖亥,你何时学的观星?”
竖亥微微一笑:“尧稍微指点了我一下。”
身后众人立刻满眼崇敬的望着竖亥。
大部分现代穿越者,最大的短板一定是星象历法。
自农耕文明进入大一统王朝后,官修历法一贯与王朝的稳定息息相关。
而汉朝起天人感应学说被朝廷接纳后,星象占卜也逐渐被官方垄断,与皇帝品德,天下大势绑定。
因此星象的解释权此后逐渐被朝廷回收,
直到晋朝将其明确载入律法。
自此后的唐宋元明清,朝廷皆推出相应的律法禁止民间私自收藏天文、谶纬相关图书。
但星空就在头顶,没有人可以阻止人们仰望她。
历朝历代,只要不依靠星象私自做出占卜,妖言惑众,朝廷很少会管。
唐宋时期的和尚道士,宋明时期的民间,皆诞生过许多出色的天文学家,其中佼佼者,还能得到官身。
现代人星象天文知识成为短板的主要原因,还是光污染和天文学脱离生产。
竖亥初到有夏氏,便已经和钺芒学会辨认大部分星象和重要星球。
可天文历法知识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成,动辄以季节、年为跨度的星象变化,需要用明确记载来弥补观测时长的缺失。
竖亥在《连山易》和尧那里,学到的便是各类天文知识。
包括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为主的星空框架;
日月为首,金木水火土五纬构成的七政作为核心观察对象;
身为北方天空核心的北斗作为校订时间季节的对象。
因为时间有限,竖亥着重消化了能够作用于修订历法,判断季节的星象。
至于天狼、孤星、客星(彗星)等用于占卜祭祀的内容,竖亥并未做过多关注。
仅仅是粗略的了解星象历法,竖亥身为现代人的短板便暴露出来。
他原以为太阳历和太阴历有各自缺陷,只要完成阴阳合历便是。
尧不但没有笑话竖亥,反而耐心的和他讲解一番。
阴阳合历,以朔望月定月份,参考太阳回归年制定节气,并通过置闰调整年长差异。
在中原大地,阴阳合历有记载可见于商朝,但十分原始,直到千年后的汉代才逐渐成熟。
其中难点主要为置闰、观测精度、制定标准起算点,协调地区差异。
这四个难题,尧一个都还没解决。
竖亥也正在起步阶段,更是毫无头绪。
但他依然坚持夜间抽出时间观测天象,以图寻找破解之法。
“尧,给我等着,我会算出来的,会的。”
竖亥暗自下定决心。
因为,在新石器时代,这是仅次于冶铜和育种的事情。
伴随着海拔的提高,路途也愈发艰难。
又过半月,竖亥已经能清晰的看见远处巴颜喀拉山脉的绵延,还有东边海拔接近七千米的积石山。
只是一行人走过的路程不及在草原时的十分之一。
白天,猛烈的风让众人举步维艰,不时卷起的漫天沙尘更是令他们只能在原地等候。
夜晚,极度的寒冷让他们只得抱团取暖,柴火消耗的比想象中更快。
在正式踏入巍峨的山脉前,他们还遭遇数次冰雹的袭击,好在未到夏季,冰雹并不是很大。
“竖亥,我们后面跟着东西。”一个武士忽然说道。
众人猛地回头,却搜寻不到任何生物的踪迹,只有顽强生长在岩缝间的杂草灌木。
“在那,离我们很远,我昨天就看到了,今天还在!”有崇氏武士拉过竖亥,指着地平线处。
借着正午耀眼的日光和高原上清朗的天气,竖亥眯起眼睛看向武士所指的方向。
数十个黑色的椭圆小点,似乎在那里缓缓移动。
竖亥看的十分仔细,但因紫外线过于强烈,眼前景象有些失真。
他只好低下头,喃喃道: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真的存在吗?”
“还是阳光太猛烈,将别的东西错认了。”
以防众人过于担心,竖亥虽然没能看清,但依然出声安慰道:
“嘁,这里连草都没多少,可能是野马或牦牛罢。”
随后他抬起头,整个人愣住了。
有崇氏武士脸烧的通红,嘴唇发紫,双眼中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翳。
病得不轻。
竖亥伸手扶住高烧武士的肩膀,又立刻转头看向众人。
剩余的那些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黝黑,脸上虽然涂了羊油,依然被凛冽的风刮出两抹高原红。
他们嘴唇皆已干裂起皮,许久未洗的长发结成团,双眼深深凹入眼眶。
好在没有和这个武士一样出现高烧的,只是苡中瘦了许多。
“别看了,竖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商均走来,拍拍竖亥的胳膊。
“生生死死都过来了,还差这点困难吗?”
细皮嫩肉的白皙俊美膏粱子弟商均,如今晒得黑一块红一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再不复往日风采。
竖亥心里不好受,但说不出什么,只是扶住高烧的武士,默默地向面前巍峨的山脉走去。
高烧武士抬起头,望着脚下的山脉,又指远处最高的山峰积石山说道:
“我们生于崇山,却从未见其巍峨。”
“如今在此地,竟能望见如此神山。”
“就算是死,死在那上面也值了。”
苡中也艰难的抬起头,望向远处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山峰,热泪盈眶。
当夜,竖亥寻了一处岩石后方扎营,难得寻了一些冰块,煮水给众人补充。
很快,又疲又倦的人马昏昏睡去,只留竖亥守夜,顺便观测星象。
竖亥望着明亮的星辰,不由感叹:
“大祭司画的道路还是基本准确的,避开了山峰和悬崖。”
“只是没想到,戎狄、荤粥、西王母都是小意思。”
“没有人,没有动植物,连氧气都稀缺的这里,才是最可怕的。”
竖亥被阳光刺醒,猛的翻身后睁开眼睛,心中大呼不妙:
“糟了,昨晚睡着了,没有添柴。”
竖亥挣扎着从厚实的兽皮中爬起身,却发现篝火还留有一丝火焰。
随后他发现众人聚作一团,沉默无言。
竖亥挤过身去,见到高烧武士已经冰凉的身体。
“苡中不见了。”商均忽然喊道。
......
一时半刻后,竖亥找寻到了已经自杀身亡的苡中。
在附近最适合观看积石山的一处角落。
他手上有木炭的碎屑,昨夜添柴的人就是他。
苡中没有闭眼,即使刀尖深入心窝,依然睁大双眼看着巍峨的山峰。
他脸上挂着满足和解脱的表情,似是为见到神山欣喜,又像是摆脱了难熬的痛苦。
竖亥这才明白,苡中的寄生虫没有得到解决,它们在苡中体内成长繁衍,给他带去疼痛和虚弱。
身为有崇氏武士长的苡中,不允许自己那样窝囊的死去,干脆寻了一处绝佳的地点,迎着日出自我了断。
竖亥流下一滴眼泪,只是很快被猛烈的风吹散。
他余光一瞥,又见到北方草原上的数十个黑色椭圆小点,
只是他们较昨日变大了些,也更能看清其轮廓。
那是一队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