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脑袋垂得低低的,鬓角几缕乌发倾泻而下,半掩住哭得通红的杏眼,和鼻尖泛起的那抹红。
是他梦中的模样。
晏为卿舍不得收回手,冰冷的指尖抚上她圆润不少的侧脸,只觉周遭都安静下来。
他刻意压着发颤的声线。
“我以为你死了。”
江昭心里一缩,更不敢看他。
晏为卿眸光变得漆黑,他收回手,背在身后,余光死死地盯着她泛红的眼眶。
冷冷嘲讽道。
“明州府乃富饶之地,又有江凌言庇护,江昭,你过得可真好。”
哪里像他,对自己当初训斥江昭一事,悔恨了三年。
晏为卿夙夜难寐,若他及时带阿昭去寻大夫,若他早些发现异常,若他没有没有训斥阿昭。
她是不是就不会哭着死在他怀里。
晏为卿痛恨自己三年,用繁重无趣的政务麻痹痛苦,他在江昭坟旁给自己修了另一座墓,待母亲走后,他就去寻阿昭。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泛白,若他还有几分傲骨,就该将江昭推开,从此恨她入骨。
江昭止不住地摇头,心底没由来地涌上恐慌,心间一颤,连忙否认。
“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声音带着哭腔,有些发闷。
“我过得可惨了,不能待在家人身边,为了隐瞒身份只能扮作男子,当过乞儿,在街头靠旁人施舍存活,后面到了京城,他们都欺负我,还把我踢下寒潭…”
她的心早就乱了,一味地想要留住晏为卿,努力把自己说得可怜一些。
江昭猛然上前一步,抱住晏为卿,把头埋进他衣襟,贪婪地去嗅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双臂环住他窄腰,两只手扣得死死的,怕被推开。
她声音惶恐,比当初被父母送出宫,送去江家还要害怕。
“晏为卿,你不准怪我,你不准怪我…”
腰间传来力量,高挽的发髻顶着晏为卿下巴,他双手依旧背在身后,微微仰头,没有推开,两只手垂在身侧。
即便感受到江昭的慌乱,也不曾安抚。
他知道这是江昭惯用的伎俩,故作可怜,想将此事轻轻掀起,还强硬地不准他生气。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晏为卿垂着眼眸,伸出手,一只搭在江昭腰间,一只从她削薄的脊背缓缓向上,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她后颈停留。
他目光像凝固的黑,视线流转,落在江昭白皙的后颈,纤细的脖颈,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修剪干净的指尖抚上淡青的经络,感受上面充沛的生命力,还活着,江昭还活着。
晏为卿薄唇抿成锋利的弧,心中如被万千蚂蚁啃食的同,也抵不过喉间酸涩翻涌。
江昭把脸埋进他胸膛,感受到里面剧烈地起伏。
她听见头顶传来沙哑到不像人声的话语。
“不怪。”
得到想要的答案,江昭嚎啕大哭,依旧不肯抬头,扯着他衣襟不松手,把泪水全部擦在晏为卿衣衫上。
“那你发誓,发誓你不能恨我。”
江昭极为贪心,从蹬鼻子上脸,要晏为卿一退再退。
“要同以前一样,不能不要我。”
带着哭腔的声线听起来可怜极了,只有晏为卿知道她有多可恨。
把人当傻子耍,将尊严与傲骨踩在脚底。
还理直气壮地让他原谅。
晏为卿没回答,而是将视线放在自己的手上,原本握住江昭脖颈的手已然松开,但不肯离去,贪恋上头的温度。
如果他狠点心,就该现在与江昭同归于尽。
他还是舍不得江昭死,知道江昭欺骗后,第一反应依旧是欣喜若狂。
只要江昭没死,一切都可以从她身上讨回来。
晏为卿侧脸贴在她乌发上,感受上面充满生命的温度,不是三年前那晚,冰冷的身躯,是活生生的阿昭。
他紧闭双目,远远望去,好似两人偎依在一起。
“你说你常被人欺负,可你也不是常欺负我?”
江昭的声音发闷,“我只欺负你一个。”
晏为卿低笑出声。
“那我是不是该对你感恩戴德?”
江昭又不说话了。
总之他不能不要她。
熟悉的冷香萦绕在江昭身畔,她紧紧把头埋进晏为卿硬邦邦的胸膛,把泪痕全部擦在他身上。
她贪婪的轻嗅。
“晏为卿,我很想你,都怪你没早点来找我。”
“我以为你死了,要我怎么找你?”
“那是你不够聪明,没有发现。”
话音刚落,江昭的脸就被狠狠捏了捏,晏为卿松开指尖,摩挲了下自己在那白玉上留下的红痕。
“你倒是聪明,把我骗得团团转。”
江昭撇了撇嘴,又不说话了。
她趴在晏为卿怀里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现下的姿势对于他们来说,多有不妥,
江昭脸颊发热,尴尬地从晏为卿怀里退开。
冷香褪去那一刻,她心底有些不舍。
晏为卿并未拦着,他身形修长,在狭窄的巷子里好似一堵墙。
街外人声鼎沸,行人众多,无人注意到狭小巷子中的两人,晏为卿黑衣,自带压迫感。
江昭深吸一口气,认为还是有必要解释一句。
“我同江凌言没有关系的,我们不是商量好一起来明州府,是他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硬跟过来的。”
江昭知道晏为卿也是个小心眼,她仰面朝向他,哭过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
她拍着胸膛给晏为卿保证。
“我保证只把你一个人当做兄长,旁人我都不喜欢!”
晏为卿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停在她后颈的手还未收回,在听到这句话后,又握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修长的掌贴在白嫩的肌肤上,只需轻轻一拧,这张嘴就不会说出不好听的话。
晏为卿自嘲一笑。
“是吗?”
江昭不曾发现他的异样,只当自己说中了他心中所想,连连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当场对天发誓。
“真的真的,我发誓,我只把你一个人当做……”
“兄长”两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晏为卿面无表情地打断。
“走吧,带我去你住处看看。”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晏为卿怕江昭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掐死她,而后将两人葬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眸色微敛,收回手,负手而立。
指尖刺进掌心,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酸涩。
江昭呐呐道。
“好,我带你去。”
她怕晏为卿离开,将他修长的指尖攥在手心,指尖凉到江昭动作一顿。
江昭抿了抿唇,“晏为卿,我想牵你的手。”
想同从前一样。
晏为卿淡淡“嗯”了一声,他不使力,也不回握。
江昭心底有点失望,她紧紧攥着他的指尖,触及掌心的低温。
晏为卿变了,从前他身上暖洋洋的,每到冬日她都爱靠在他身上取暖,现下六月天,他的手却如此冰凉。
江昭握住他的手往家中走去,还不忘扬起头偷偷打量晏为卿的侧脸。同从前变化极大,可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她细细看着,脚步也慢了下来。
他眉眼更加冷淡了,眼睛狭长,洞悉人心,看着令人难以靠近,像冰山上的雪莲,好看又令人生畏。
但江昭不怕,她敢靠近。
长街上人潮涌动,叫卖声、马蹄声、笑语声喧腾如沸,风吹起江昭鬓角散落下的长发,带着她独有的馨香,对着晏为卿扑面而来。
晏为卿表情淡然目视前方,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看什么?”
偷看被人发现,江昭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依旧牵着他的手,转移话题。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晏为卿垂下眸,望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治腿疾有一方药,便是让浑身湿冷如寒冬腊月。
晏为卿收回视线。
“被人骗了,心冷。”
“……”
江昭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她两只手握住晏为卿的大掌,给他搓热,赔笑道。
“那我给你暖暖,马上就不冷了。”
江昭住的府邸,是当初齐闻渊花大价钱购置的,地段极好,离闹市不远,四周又安静宜居。
门口两个守卫,在看见江昭时恭敬朝她行礼。
他们姿态严谨,即便是看到晏为卿,面上无半分动容,训练有素,像是从宫中出来的。
晏为卿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一眼。
在知晓江昭是女子时,他对她的身份便有了计较,从前想不通的事情被串联在一起,覆盖在真相上的那层纱雾消失不见。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齐玄舟到了明州府就直奔江昭而来,却得知阿昭不在府上,他想等阿昭一同用午膳,在听到江昭回府后便急匆匆从屋内出来。
“阿昭,你……”
目光相撞下,齐玄舟的目光放在了眼前两人交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