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官府封印，各家开始准备过年节了。

这时同僚都沐休，家中也有时间给置办亲事，京城中的官宦人家就喜欢在腊月举办婚事。

纪府。

一个十岁上下的女童眸中含泪地跑进了书房，“爹爹，你是不是要娶妻了？那娘亲怎么办？以后我要喊她娘吗？”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跟着他，也进了书房，“爹！我不要喊她娘，我只有一个娘！”

纪志恒心中酸楚。

他和妻子感情好，妻子去世三年，经过长辈几番劝说，他才松口愿意娶妻。

只是现在看着两个孩子，再想到日后有个人要顶替了发妻的位置，他心中顿时生出憎恶。

“爹，我听说继母会虐待孩子，她会不会打我们啊？”

“爹，以后她有了孩子，我和姐姐是不是要让着妹妹啊？是不是我的糕点要先给妹妹吃？”

孩子们一声声的询问，更让纪志恒情绪崩溃，饶是他自觉坚强，脸上竟然有了两道泪痕。

“不会啊，都不会，你们放心，有爹在，她敢欺负你们，我绝不会放过她！我的妻子只有一人，我娶她，只是因为你们上面需要有人教导。”

“爹，我有祖母，我不要她！”

纪志恒摸着女儿的发，“再过几年你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上面没有继母会影响你说亲，放心啊，明年春我们就回山西了。

到时候上面有你祖母在，不让她插手你们的教导，你们是我纪家子嗣，只有她讨你们欢心的！”

纪若雨勉强应了，“爹，那娘亲的嫁妆怎么办？”

纪志恒道，“当然是封存，嫁妆单子分成了三份，你舅父那里有一份，我手中有一份，你自己的房中也有一份，来日都做你的嫁妆。”

“不要，我和弟弟一人一半。”

“不要，都给姐姐。”

纪志恒看着两个孩子如此礼让，心中感到欣慰。

若是妻子还在，那该有多好啊。

纪若冰听了纪志恒的话，没有欣喜，反而苦恼道，“爹，府中都说那个女人凑不出三抬嫁妆，那以后有了妹妹，她的嫁妆都要爹爹出了吗？”

纪志恒立刻就道，“放心，我给她子嗣的东西，绝不会超过你，若她生的是男子，日后分家我也只给一份财产。

宇儿是我的嫡长子，他才是继承我家的人！谁都越不过你们！”

纪若冰，“爹，我怕，我怕彻底没人记得娘亲了，以后府中只有一位夫人了。爹，她会不会趁着你不在，欺负我和弟弟啊？”

纪志恒从没见过女儿这么怕的模样，当下就道，“莫怕，她进门后定然要善待你们，等你们大了，我再和她生子。”

纪志恒也决定成亲后要好好看一看这个妻子的成色，别真是个装出来的良善！

成亲前，他又对府中下人三令五申，说了这府中大小姐和二少爷是最金贵的，谁都不能欺负了他们！

如此，日子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一，宜嫁娶。

赵府。

赵家夫妇看女儿上了花轿，在门边恋恋不舍看了许久，等回到屋中。

赵家夫人对着夫婿忧愁道，“嫁妆这么单薄，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的，应该给女儿多添些嫁妆！

纪家是山西豪族，家资丰厚，来日女儿会不会因为此事受了夫家冷眼？”

赵奇峰寒门出身，家产不丰，他为人清廉，全靠俸禄生活。

本朝官吏俸禄低，京中消费高，赵家一直是过得寻常人家的日子，谈不上富裕，他偶尔还要写话本卖钱呢。

这时他听得夫人的话，袖子一甩，“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我们家就这个情况，再多置办两台嫁妆，在纪家眼中也就是那样子！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我们家，打肿脸充胖子，年节时都要买不起肉了！”

他看着妻子面上还带着犹豫，气道：“我已经和你说了许多次了，纪家绝不敢冷待女儿！他马上要回山西做县令，江兄就是巡视山西！

我事前已经给他写了信，他也回了，来日女儿去了山西，他必然会看顾一二！”

赵奇峰是正七品监察御史，位卑权重，可以监察六部尚书、内阁，尚书可以绕过内阁，直接交给陛下，是真正能上达天听的人。

国朝分为十三道监察御史，赵奇峰口中的江兄就是负责山西，地方的监察御史可以不经朝廷，当场罢免五品以下的官员。

御史嘛，长久的穷，百官都盯着他们呢，但是权势极重。

赵奇峰是清流，对自己道德要求高，多年身边只有妻子一人，从无二色，只是面对这个长女，他不想死守着圣人之言了。

当初长女出生时，家中贫穷，妻子刚生产完，他一边照顾妻子一边养着幼女，投入了许多精力，自然对这个女儿既爱又怜。

他这一生为了自身坚持，是坚决不会和人同流合污，他对不起发妻，让她和自己一同吃苦，但是他不想让女儿吃苦了。

他不想让女儿再对着他说新学了什么绣法，这次的绣活能卖价格更高了，他想让女儿做那种贵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眼光高，既想要女婿进士出身，日后前途可期，女儿有个诰命，又想女婿家产丰饶，还要他能看顾一二。

这么挑拣，他和许多同僚争抢，最终抢到了纪志恒做为女婿。

三年一次科举，一甲和二甲加起来只有一百人，这其中没有娶妻的人，绝不超过十指之数。

赵奇峰对自己这个女婿非常满意，过几年女婿考评得了上等，他就舍出老脸求一求人，给女婿找南边富裕之地做地方官，如此女儿也过得舒服。

他扶着妻子坐下，道：“他有子嗣证明他能生，若是女儿嫁个没卵用的东西，来日终身无靠，才让我们心焦。”

这边他已经想好了来日教导外孙科举的场景，那边赵小姐拜过天地进了喜堂，见过了各位亲友。

突然间有一个嬷嬷进来请她出门，说进门后还要拜祠堂。

赵小姐疑惑，但是再听她是婆母身边的人，就不疑惑了，只以为大家族规矩重。

她出身低，进了纪府，见了这么多的仆妇，就已经先被震慑住了。

只她被震慑住，一边还没有出喜房的祝新柔就疑惑了。

因为她之前传扬得神童名声，京中婚嫁人家就都想请她做个喜童。

“也不要滚床洒莲子，只是请她在新房中站一站，希望日后能沾沾福气。”

祝新柔前后两辈子第一回被人夸有福气，她很疑惑。

“出身好，长得好，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在堂，而且聪明伶俐。”春月扒着手指头数，“民间还有种说法，就是大官身上都有气运，小姐出身高门又好说话，他们自然就都想找小姐了。”

祝新柔：……

春月笑了，“小姐，请您都是新娘家的人，这也是在委婉向男方示威，一来证明自家有能力找到宰相府上。

二来证明自家女儿在家中受宠，若是被欺负了，家中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其实还是小姐好说话，若是小姐拒绝了，就没人来找了。”

祝新柔：和参加婚宴比起来，她更不想学习！

是的，她也和二哥一样，华丽丽地厌学了，但是她才不会在娘亲面前表现出来，她是娘亲的乖宝宝！

乖宝宝祝新柔在偷看。

屋内一个大些的女童抱着牌位，那个嬷嬷道：“你是继室，按照规矩，应该第二天让你去夫人坟上磕头。

但是如今在京城，你就先对着牌位叩首吧，等回了山西再去夫人坟上叩首！”

赵小姐：？？？

“我和她同是妻，你要我对她执妾礼？”

跪礼，是最重的礼仪，只有妾，才需要叩拜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