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瀑林寻韵印心痕(1 / 1)

云麓词心录·第八十九章 瀑林寻韵印心痕

孟夏的雨总带着几分随性,煜明站在青石桥边时,檐角滴落的水珠正将石板路洗得发亮。远处山峦笼着薄雾,像极了清岚笔下未干的淡墨,他抬手看了眼袖中墨迹未褪的信笺——三日前收到的信里,清岚画了幅简笔:浓墨勾勒的古木下,一道飞瀑如练,旁注“瀑林新绿,可来观瀑”。

竹篱外传来熟悉的木屐声,清岚踏过积水的石板,画囊上罩着青竹纹的油布,发间簪着一支新折的玉兰:“原以为雨天山路难行,竟比我还早到。”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散发着炒栗子的焦香,“市集上买的,你最爱的糖霜味。”

两人沿着苔藓斑驳的石阶上行时,细雨渐歇。山雾在谷间流动,忽聚忽散,露出半挂在峭壁上的飞瀑,水流撞击岩石的声响隐约可闻。清岚忽然驻足,指着岩缝中斜生的几株杜鹃:“还记得去年在雁荡山,你冒雨为我捡回被风吹落的画稿,衣摆全浸透了,却笑着说‘墨色在雨里晕开,倒像多了几分山岚的韵致’。”

煜明低头,见她鞋尖沾着湿润的泥土,想起三年前初遇,也是这样的梅雨季。那时他在山寺抄经,清岚背着画囊闯入,发梢滴着水,却顾不上擦拭,径直对着殿前的古柏作画。后来才知道,她为了画老树在雨中的姿态,竟在檐下站了三个时辰。

“前面便是‘听涛岩’了。”清岚忽然加快脚步,转过弯道的刹那,一道银练般的瀑布豁然映入眼帘。水流从数十丈高的崖顶跌落,砸在深潭中激起层层白雾,潭边古木参天,枝叶在水雾中泛着莹润的光泽。清岚放下画囊,取出半生熟的宣纸:“你看这飞瀑,若说去年画的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今日倒像‘碎玉跳珠乱入船’,水雾里的光影,才是最难捕捉的。”

煜明站在她身侧,见她笔尖在纸上游走,先以淡墨皴擦崖壁,再用浓墨点染枝叶,最后以中锋勾勒瀑流。水珠溅在宣纸上,竟让墨色自然晕开,倒像是瀑布飞溅的水汽漫进了画里。他忽然想起她曾说:“真正的画境,不在笔尖,而在天地之间。就像你写诗,听见溪声便知山的形状,看见落叶便懂风的走向。”

潭边忽然传来窸窣响动,一只灰背松鼠立在虬曲的老根上,捧着颗松果望过来。清岚的笔锋一转,在画角添了只灵动的松鼠,蓬松的尾巴与飞溅的水花相映成趣:“记得《林溪邂逅》里写‘松鼠轻栖凝目望’,今日倒像是从诗里走出来的。”

煜明望着松鼠蹦跳着消失在藤蔓间,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两人在岳麓山遇着暴雨,躲在岩洞里听松涛。清岚借着洞顶漏下的微光,在他的诗稿上画了幅《松涧图》,连松针上的雨珠都清晰可见。那时他便觉得,她的画里藏着对万物的温柔,连最微小的生命,都能在她笔下焕发生机。

“去瀑后石径走走?”清岚收拾好画具,指着瀑布后方隐约可见的幽径,“那里有片水杉林,雨后的青苔最是鲜嫩。”两人穿过水帘时,水珠打在斗笠上沙沙作响,转过石角,眼前忽然开朗——笔直的水杉拔地而起,树干映着水光,像极了排列整齐的青玉柱,地面铺满深绿的苔藓,偶尔点缀着几簇星点白花。

“此处倒像《峡谷灵跃》里写的‘澄波似镜衔山影,峭壁如屏绕雾裳’。”煜明伸手抚过冰凉的水杉树干,树皮上的纹路如天然的水墨画,“你看这苔痕,在水色里泛着微光,倒像是给大地铺了层绒毯。”

清岚忽然蹲下身,用炭笔在速写本上勾勒苔衣的形态:“去年在信里,你说‘叶影婆娑添蜜意’,那时只当是写情侣,如今与你同游,才懂友情里的默契,原是比蜜意更清透的。就像这水杉林,树干各自挺立,树根却在地下相连,风雨来时,枝叶相击成韵,却不碍各自生长。”

说话间,一只蓝翅凤蝶从雾中飞来,停在清岚发间的玉兰花上。她静坐不动,任由蝶翼在眼前开合,直到那抹蓝影翩然飞向远处的杜鹃花丛。煜明忽然想起《林溪邂逅》中的“飞蝶翩翩入画章”,此刻的清岚, herself 便是这幅自然画卷中最生动的一笔。

行至水杉林深处,见一块巨大的平石横在溪涧上,溪水从石下潺潺流过,石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水痕。清岚取出随身携带的漆盒,里面装着前日新制的徽墨:“难得有这样的天然石案,不如题首诗?”说着铺好宣纸,以溪水研墨。

煜明提笔沉吟,见水雾在林间萦绕,松鼠在枝头跳跃,飞瀑的声响隐约传来,忽然想起清岚画中的松鼠与飞蝶,想起三年来每一次同游的情景:“就取《瀑林探趣》的意吧。”笔尖落下,墨色在纸上晕染:“翠影盈林映日光,飞瀑如练落寒塘。松鼠栖枝添意趣,旅人临境沐清凉。”

清岚看着诗句,忽然轻笑:“末句该改改。‘旅人’二字太疏离,倒不如‘相携’更合情境。”说着提笔在“旅人”旁添了“相携”二字,笔锋与他的墨迹相映成趣,“你看,这样便有了我们共赏的意味。就像你诗里的‘相寻胜景情犹切’,所谓知己,不正是在山水间彼此呼应的么?”

暮色渐起时,两人在潭边燃起一堆篝火。清岚从画囊里取出前日完成的《瀑林寻韵图》,展开来:飞瀑如银链垂落,水杉林在雾中若隐若现,石案上置着茶盏与诗稿,两只松鼠在枝头对望,竟将日间所见的细节全收进了画里。

“你总说我的诗是画的注脚,却不知你的画早已是诗的具象。”煜明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清岚为他每首诗配的画,从《峡谷情旅》的幽林滴翠,到今日《瀑林探趣》的飞瀑流泉,每一幅都让文字有了更鲜活的生命,“还记得在白鹿洞初见时,你说‘画画是让时光停驻的方式’,如今才懂,友情又何尝不是?那些共同看过的风景,说过的话语,都在岁月里沉淀,成为彼此生命里的琥珀。”

清岚拨弄着篝火,火星溅起又熄灭:“去年在黄山,见两株古松隔着深壑相望,枝干都向对方倾斜,当地人说那是‘对友松’。那时忽然觉得,真正的友情便该如此——各自扎根,各自生长,却在风中遥相呼应,落雪时共担霜寒。就像你我,虽各自奔走于山水之间,却总能在某个清晨或黄昏,收到对方寄来的诗笺或画稿,看见对方眼中的世界。”

夜风裹着瀑水的清凉袭来,篝火渐渐化作暗红的炭。清岚忽然指着潭面:“看,月光来了。”但见雾散处,一轮圆月正从崖顶升起,银辉洒在瀑流上,竟似给飞瀑镀了层琉璃边,潭水倒映着月轮,随波轻晃,碎成点点银鳞。

煜明望着水中月影,想起清岚曾在信中画过的《潭月图》,那时他还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如今身临其境,才懂她为何总在画里留白——有些意境,需得亲身感受,才能明白留白处藏着的万千月光。

归途经过听涛岩时,清岚忽然驻足,取出刻刀在岩壁上轻轻凿刻。火星四溅中,“瀑林寻韵”四个小字渐渐浮现,笔势与她平日作画的线条如出一辙,刚中带柔,隐着流水的韵律。

“待来年青苔爬上字迹,便与这山岩融为一体了。”她摸着尚带温度的刻痕,眼中映着月光,“就像我们的友情,在时光里留下印记,却不刻意张扬,只等懂的人来读,来听,来感受这岁月深处的清音。”

下山的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溪水在石缝间低吟,远处传来松鼠跃动的声响。煜明望着清岚前方的背影,画囊在她肩上轻轻摇晃,忽然明白,所谓知己,便是能在相同的风景里,看见不同的灵秀,却又能在不同的灵秀中,找到相通的魂魄。就像这瀑林深处的月光与流泉,一个朗照天地,一个润物无声,却共同谱成了一曲永恒的清音,在彼此的生命里,潺潺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