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的脚步在巷口突然顿住。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她的绣鞋,可那凉意里分明裹着股腐木混着朱砂的腥气——和三年前那夜一模一样。
她攥紧琵琶弦的手微微发颤,弦上的薄霜正顺着指节往腕间爬,像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冷得刺骨。
\"清欢?\"司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点少见的温软。
他本就生得冷硬,眉骨高得像刀刻,此刻却放软了下颌线,指尖虚虚护在她后腰,\"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清欢抬头对他笑,眼角却扫过街角那株老槐。
树影里有团黑雾正往上窜,像有人拿墨汁泼进了夜色。
她喉间泛起腥甜,那半块虎符在暗格里烫得几乎要烧穿琵琶木:\"回乐坊。\"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咔啦\"一声——竹器坊的青瓦在月光下裂开道缝,碎瓦簌簌往下掉,竟露出底下爬满青苔的砖,和三年前母亲被杀那晚,她躲在柴房里透过墙缝看见的,萧太后院子里的地砖纹路分毫不差。
\"司统领!\"王侍卫的喝声从左侧传来。
这位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正攥着佩刀,刀尖指着前方:\"那棵槐树!\"
沈清欢顺着看过去,老槐的枝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原本粗糙的树皮翻卷开来,露出底下白生生的骨茬。
更诡异的是,他们方才走过的青石板路正在融化,像被谁浇了滚水的饴糖,泛着黏腻的光,将众人的靴底死死黏住。
\"幻阵。\"沈清欢脱口而出。
她见过云无咎调弄傀儡时用过类似的术法,那时他站在乐坊后院的梧桐树下,指尖绕着金线,说\"这世间最牢的笼,是人心自己织的网\"。
此刻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幻阵里的景象看似混乱,可那些扭曲的房屋、翻涌的地砖,竟都在随着某种频率震动——是萧太后寿宴上,她曾听过的龟兹胡乐的节拍。
\"司墨,王侍卫,孙勇士。\"沈清欢反手按住琵琶,指节因用力泛白,\"你们绕着幻阵外围找破绽。
幻阵由声起,破阵要找声源。\"她余光瞥见白璃正蹲在地上,用绣针在青石板上快速划着什么——哑女虽不能言,却最会看人心,此刻她划的正是乐坊密室里那幅《长安十二坊图》,是要标出幻阵的方位。
秦侍卫的飞针\"叮\"地钉入半空。
那本是片飘落的梧桐叶,此刻却裂成七片,每片叶尖都泛着青黑,分明淬了毒。\"保护白璃。\"沈清欢朝秦侍卫点头,又转头对司墨笑,\"我在阵心撑着,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司墨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王侍卫拽着跑远。
沈清欢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半月前在禁军演武场,他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冲进火场,却在抱出她时红了眼尾。
那时他说\"下次换我先走\",可此刻他仍是把后背留给了她。
琵琶弦在掌心震得发麻。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扫过四弦。\"天音琵琶\"本是前朝乐官的镇坊之宝,此刻在她怀里嗡鸣如雷,音波荡开的瞬间,她眼前的幻境突然模糊了一瞬——就像蒙了灰的铜镜被擦了把,她看见云无咎的影子正站在幻阵外的茶楼二楼,广袖里垂着半条金线,和那日他摆弄傀儡时系的一模一样。
\"清欢!\"白璃的尖叫混着绣绷碎裂声炸响。
沈清欢转头,正看见原本黏住众人的青石板突然凸起,化作无数石锥刺向白璃。
哑女的绣针早扔光了,此刻正用染血的手掌去挡,腕间那串母亲送她的檀木珠串碎成齑粉。
\"破!\"沈清欢咬破舌尖,鲜血溅在琵琶上。
音波骤然拔高,像把锋利的刀劈开空气。
石锥在离白璃三寸处轰然炸成碎石,可她的虎口也裂开了,血顺着琴弦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竟冒起滋滋的青烟——这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用怨气凝的。
音盾在她周围成型了。
那是层淡金色的光膜,随着琵琶声的起伏忽厚忽薄,将所有袭来的风刃、毒针、石锥都挡在三尺外。
沈清欢能清晰感知到每道攻击的情绪:石锥里是怨毒,风刃里是贪婪,毒针里是扭曲的痴念——这是\"天音琵琶\"的预知能力在起作用,可她的下腹也开始抽痛,像有人拿细针扎着子宫,提醒她又消耗了一次金贵的\"经期\"。
\"好个天音琵琶。\"
云无咎的声音从幻阵外飘进来。
沈清欢抬头,正看见他扶着茶楼栏杆往下望,广袖被夜风吹得翻卷,露出腕间那圈和她琵琶腹上暗纹相同的银镯——那是乐坊总管的遗物,他总说\"这是阿爹给我的命\",可沈清欢知道,老总管咽气那晚,床头的药碗里浮着半片曼陀罗。
\"清欢姑娘可知,这幻阵我准备了三月?\"云无咎指尖轻轻一弹,那半条金线突然绷直,\"从你在元宵灯会上用《惊鸿曲》抢了萧太后的风头,从你在太液池边捡回那半块虎符......\"他的声音突然放软,像从前在乐坊后院教她调弦时那样,\"我本想护着你,可你偏要往虎口里钻。\"
幻阵里的攻击陡然变了。
先前的风刃变成了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石锥变成了火蛇,吐着猩红的信子;连空气里都开始飘起细针,每根针尾都系着段带血的发丝——是乐坊里那些被萧太后折磨致死的乐女的头发。
音盾被撞得嗡嗡作响,沈清欢的琵琶弦断了两根,指腹上全是血,可她仍在弹,因为她看见司墨的刀尖已经挑开了幻阵西北角的青瓦,王侍卫的剑正抵着墙缝里渗出的黑雾。
\"再撑半柱香。\"沈清欢咬着牙,将最后一丝力气注入琴弦。
音盾突然暴涨三尺,将白璃和秦侍卫都护进光膜里。
可就在这时,云无咎的金线缠上了琵琶颈,他的声音裹着阴风钻进她耳朵:\"清欢,你可知萧太后要的不是你的命?
她要的是这琵琶里的......\"
\"咔嚓——\"
音盾裂开了道细缝。
沈清欢的手指在弦上打滑,血腥味在喉间翻涌。
她看见冰锥尖已经刺破光膜,离她的左肩只有三寸;火蛇的信子舔过白璃的绣鞋,烧着了裙角;连司墨的刀尖都顿住了,他正仰头望过来,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清欢!\"司墨的嘶吼混着琵琶断裂声炸响。
沈清欢摸向琵琶腹的暗格,半块虎符还在发烫,可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她最后看见的,是云无咎站在茶楼里对她笑,广袖里的金线泛着冷光,而那幻阵外的黑雾里,萧太后房里的掌事嬷嬷正扒着墙沿往上爬,她的眼睛空洞洞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黑牙。
音盾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像条张着嘴的蛇,要把所有人都吞进去。
沈清欢攥紧琵琶的手在抖,她能感觉到血正顺着腿往下淌——这次的\"经期\"消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
可她不能停,不能闭眼,因为她听见司墨的刀已经砍进了幻阵的核心,听见王侍卫喊\"找到声源了\",更重要的是,她怀里的虎符突然不再发烫,反而透出股清凉,顺着掌心往琵琶里钻。
\"再......\"沈清欢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她抬起染血的手,重重按在最后一根完好的弦上。
音盾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将所有攻击都弹了回去。
可她也看见,那裂痕在金光中非但没愈合,反而又裂开了寸许,像道狰狞的伤疤,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往外渗着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