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欧阳彝敲开女儿的房门,把一盘水果放在景妍的书桌上。
“景妍,你真的想好了?路一鸣和我说顾瀚是一个很好、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又是你的初恋……”
景妍点点头,“爸爸,我想好了。我想把精力都放在学业上,感情的事先不考虑。能尽快和江湛把离婚手续办好最好。”
欧阳彝笑笑,没有多说话。孩子大了,把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吧。
“爸爸,你对任何人都很包容,好像就没有为江湛说过好话,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反感他吗?”
没想到女儿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欧阳彝想了又想,话到嘴边却换了模样。
“他关着你,逼着你和他谈恋爱、登记,目无法纪,我不追究他法律责任就算便宜他了。他父母嫌弃孤儿身世的你,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后,高慕云又来主动求和,宣称他们全家都承认你是江家的儿媳妇,这就是势利眼、小人行径、小市民,一身铜臭气。”
“噗。”
景妍被爸爸的孩子气逗笑了,很多事不告诉他是对的,难免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离婚,离了婚就一了百了了。
路一鸣的办公室里。
一面墙上挂的全是书法、字画,书柜里是各种各样的诗集,中国诗、外国诗、古体诗、现代诗……应有尽有。
墙上睡眼迷离的玛莉莲?梦露不见了,连发财树都换成了文竹,墙角还有一把古琴,一只空灵鼓。
江湛眼球地震,路一鸣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从后现代风格一下子变成古朴风了。
“新装修的办公室?”
他拿起小鼓槌随意敲了几下空灵鼓,悠扬的声音在办公室里荡漾开来。
路一鸣身着米色唐装,脚穿黑布鞋,手里把玩着高密小叶紫檀手串,一脸淡然地回答:“换种风格,换个心情,换个人生。”
江湛看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路一鸣,放下鼓槌坐在沙发上,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新开了个诗社,万众诵读大会的海选马上开始了。我是投资人,也是组委会主席兼评委。”
路一鸣点燃一根细细的檀香,插在一个荷叶莲花香座上。江湛躲开缭绕的香气,换了个位置坐下。
“砸钱玩啊?那能挣钱吗?”江湛问他。
路一鸣面色严肃,慢悠悠地说道:“朗诵诗歌是我的爱好,人总要有点理想,生活才会更有意义。顾瀚去了深山老林,他负责远方,你负责忏悔,我负责……诗。”
“行了啊,你当然负责湿,这么多年你哪天不湿?喷的到处都是……”
江湛不耐烦地探起身,把茶几上的烟够到手里,点上。
“我和景妍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你说让我等,不让我去找她,这么多天没消息,躲在这里装圣人?搞全国性的诗歌海选,那得花多少钱?你怎么想的?”
路一鸣当然不能容忍别人质疑他的投资能力,毕竟这个公司江湛也有股份。他双脚在沙发上盘起莲花座,眼睛瞪得溜圆。
“进入初赛后就要培训,老师都是专业配音大师和话剧名角,每个学员600元,四堂课,一共六个小时,怎么可能亏?”
文化产业路一鸣轻车熟路,江湛才懒得管他怎么花钱,现在的他只关注一件事。
“景妍那边你劝得怎么样了?”他问。
路一鸣卖够了关子,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景妍说和你和顾瀚都不可能了。前几天,顾叔叔去找她……”
听到“顾叔叔”三个字,江湛惊得坐直了身子。
路一鸣瞟了他一眼,接着慢悠悠地说:“请她帮着联系顾瀚,让他回来,景妍没答应。”
江湛长吁了一口气,心里的妒意消解了几分。
“这才是我老婆呢……”他脱口而出。
路一鸣“噗嗤”一笑。
江湛一脸焦虑。
“路一鸣,认真点行吗?你说要帮我追回景妍,是不是得有个规划呀,不能让我在这儿干等吧?”
“论:把大象关冰箱里分几步?”
路一鸣看着江湛,“你当年把小妍妍关起来逼她和你谈恋爱、登记,分了几步?”
江湛无法回答,当年那些事哪一件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也不知道路一鸣了解多少?
“这是她爸爸说的?还是景妍?”他心虚地试探道。
高慕云回去和儿子复述了欧阳彝的话,江湛知道景妍只说了极少一部分,最重要、最不利于他的没说。
路一鸣“嘿嘿”一笑。
“我义父就恨这个。说景妍那么小,被你深度pUA好几年。一想到女儿给你做童养媳,他就‘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路一鸣右手手掌指向天空,左手盘在身后,配合古诗词做了个壮士的造型。
江湛无言以对,如泄了气的皮球。双脚搭在茶几上,身体陷进沙发里,手放在额头上,沉默,唯有沉默。
替干妹妹报了点小仇,路一鸣心里偷笑。
他把双手大拇指和食指相抵,其余三指轻轻并拢伸直,掌心向上放在盘好莲花座的双侧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许久,江湛睁眼看向路一鸣,“你在搞什么?”
“冥想。”
路一鸣没有睁眼,缓缓地说:“看我的手,这是智慧的手印,代表个体意识与宇宙能量的连接,提高专注力,增加心灵的清晰度。
再看我的腿,‘莲花座’功模仿人的真实睡眠状态,有‘还我精神,还我体力,还我健康,还我快乐,还我幸福’之功效。
二者结合,配合冥想,最适合心情烦闷、抑郁焦虑之人。”
路一鸣眼睛揭开一条缝,眼看着江湛脱了鞋,做起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心里暗笑:让你小子也尝尝被pUA的滋味。
一个小时后,江湛睁开眼睛放下双腿,说:“给我订饭,我饿了。”
路一鸣闭着眼睛假装没听见。
江湛踢了他一脚,“给我订饭,听见没?”
路一鸣斜着眼睛问他:“吃荤吃素?”
“日本料理。快点,我早饭还没吃呢。”
江湛指明要吃海边那家最好的日料店的东西,他们兄弟三个以前常去的店。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大盒小盒的海鲜刺身、芥末章鱼、寿司、天妇罗……
路一鸣边吃边问江湛:“冥想有用吧?”
大口吃东西的江湛又夹了一块生鱼片,“有用。”
路一鸣:“悟出什么没有?”
“悟出来了。”江湛边吃边瞪着他。
路一鸣问:“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江湛把一块蘸满芥末酱的生鱼片塞进他的嘴里,路一鸣被辣得嗷嗷大叫。
“我悟出:你是内奸,两面通吃,不,是三面。”
江湛把西服搭在右肩上,大步走出办公室,“我自己去追回景妍,短剧制作公司不给你了。”
景妍去海大夜市李叔李婶的馄饨店买了两罐东北小咸菜回来,刚走到小区门口一道黑影堵在她面前。
是江湛。
她扭头就跑,被江湛一把抱住。
“你要是敢跑或者喊,我现在就大声宣布你是我江湛的老婆,我们登记了。”
江湛贴在景妍的耳边说道。威胁奏效,景妍恨恨地咬着嘴唇站住。
“我们去车里谈。”江湛揽起景妍的肩膀,被她不留情面地甩开。
“不,去公共场合。”景妍回答得干脆。
想在车里解决景妍的如意算盘被打乱,江湛无奈指着旁边的公建。“去那家牛排店,总行了吧?”
景妍没有说话,径直向牛排店走去。看着老婆袅娜的背影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跟了过去。
江湛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份牛排。在牛排上来之前,两个人对面坐着都不说话。
江湛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垂着眼帘的景妍,思念紧紧地堵在胸口。
对,近在咫尺,还是想她。
把牛排切成小块,江湛放到景妍面前。“冰淇淋想吃什么口味的?”
“我不吃。”景妍面无表情地回答。
“哦,对,你生理期快到了,还是少吃点凉的好。”他讪讪地说。
“我戒了。”景妍补充道。
江湛放下点单的手机,恳切地说道:“景妍,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娘家能待一辈子吗?”
“有时间,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景妍答非所问,犹如一盆冷水浇头,江湛顿时浑身冰凉。
“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江湛淡定地吃着牛排,优雅地咀嚼着,轻轻吐出一句话,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景妍抬起眼眸看向对面,一个多月没见,江湛瘦了很多,也黑了。
身上的西服和衬衫是过年时她买的那一身,那时穿极其合身,现在看着却有点大。指甲长出灰白的一块,为了手术方便,也是洁癖,以前他都是把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
头发已经长过鬓角,胡子应该是刚刮过,好几处没刮净,几根粗糙的胡碴支愣着,完全不是他以前严谨、清爽的模样。
“你怎么不吃?不饿吗?还是不合你的胃口?”江湛貌似若无其事地问她。
“江湛,我……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仔细地想过,我真的找不出身上有什么可以深深吸引你的长处和优点。放下你的执念和控制欲吧。以你的条件,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你的。你一定会有一个更好的妻子和一段更幸福的婚姻。”
“你这个女孩子不就不喜欢我吗?景妍,别忘了你亲口承认你是爱过我的,可是你不喜欢我,对吗?”
景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喜欢、爱,究竟是不是一回事?她也搞不清楚。
“你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好,今天我就告诉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抬足,包括一块疤痕,一颗痣,一根分叉的头发……我统统喜欢。不但喜欢,还爱。
这不是你说的执念,这是人的本能,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本能,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当然,我其实从来就没有控制得了你,你的心始终在四处游荡。我把你弄丢了,你迷路了,现在我来找你,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江湛眼角噙着泪,低着头继续吃着牛排,一块又一块,倔强得像个孩子。见景妍不肯吃,又赌气般地把她面前的那盘肉吃掉。
吃完两盘牛排,他买了单,站起身帮景妍拉开椅子,拎着两罐咸菜。
“走,我送你回家。”
“不要。”
景妍不想江湛出现在爸爸面前,她担心两个人起冲突。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江湛,既然已经见面了,不如我们今天一次性谈完,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会因为她长得漂亮、身材好、性格明媚开朗、眼睛闪亮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爱不一样,爱是一次次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看到她不完美的原生家庭,看到她不堪的过去和不明朗的未来,看到她的一切不完美还坚信会永远喜欢她,这才叫爱。”
她又看了江湛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很显然,我们之间不是。”
江湛努力控制着情绪,咸咸的液体哽在喉头,身体在轻抖。
“景妍,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上次也和你赔不是了。今天我再真诚地道歉一次:景妍,对不起,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
明天开始,我重新追求你。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向外界透露我们已经登记的事,更不会用我校董的身份强制你。我就是一个叫‘江湛’的普通男人,今天第一次见到你,对你一见钟情,和其他的追求者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主动权在你手里。”
景妍站在小区门口,怔怔地看着远去的江湛的车子,脑子里回响着他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把顾瀚叫回来,加入这场竞争,又不是小孩子,追女孩子还要父亲出面。”
她拿起手机把刚被江湛加上的电话号和微信都拉黑了。
“神经病、疯子。” 景妍心里暗骂道。
她没有和爸爸说江湛来过。
回到高氏的总裁办公室,江湛好好地睡了一大觉,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睡得最好、最长的一个觉。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地洗了个澡,仔仔细细地用浴液擦拭身体的每一处,胡子也重新细细刮过,嘴里一直吹着悠扬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