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初遇(1 / 1)

左丘黎解下玄色斗篷,大氅扫过积尘的椅面时扬起细小的浮灰。他屈指轻叩桌案:\"既唤孤来,为何不语?\"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

芦美人枯瘦的手指抚过玉镯内壁——那里刻着\"永结同心\"四字,笔迹已被岁月磨得浅淡,烛映得她眼角细纹如刀刻般深刻。

\"陛下...\"她忽然轻笑,将玉镯推过桌面,\"当年您说这镯子能挡灾厄,可它连...\"话尾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光阴里。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芦美人望着烛光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笑出了声。十六岁那年春宴,就是这双含情目让她义无反顾跳进深渊。

\"陛下可知...\"她摩挲着干瘪的小腹,\"臣妾第三次小产那夜,梦见满园芍药都化作了血。\"声音轻柔得像在吟诗。

左丘黎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他记得清楚,那夜他正在柳妃宫里听新谱的《霓裳》,他和芦美人的三个孩子都是他亲自让人做掉的。

芦美人忽然倾身向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帝王的手背,声音柔得似三月春风:\"陛下可还记得...\"她眼波流转间带着少女般的娇羞,\"那年秋猎遇刺,是臣妾父兄为陛下挡了那支毒箭?\"

她将染血的唇贴近帝王耳畔,吐息如兰:\"那时陛下说...要许臣妾一世荣华...\"话音未落,又是一阵轻咳,鲜血染红了她刻意扬起的嘴角。

那笑容温婉依旧,却让左丘黎无端想起深秋里最后一朵带霜的残荷:“你还…恨孤吗?”

恨啊!怎么会不恨呢!

她一生从未作恶,却被枕边人设计毒杀三个孩儿,父兄忠君爱国却被满门抄斩。

可她不能说恨,因为她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黑暗中,只听见芦美人低低的笑声:\"臣妾不恨了…\"

芦美人嘴角绽开一个少女般甜美的笑容:\"黎郎...\"她颤抖的手指轻抚帝王面颊,声音柔得像春日的柳絮,\"你说要与我白头,可惜芦儿命薄,只能先去了...\"

左丘黎浑身一震,恍惚看见当年那个在御花园扑蝶的少女。

“臣妾自…入宫后…再没回过家乡…恳求黎郎恩典,许…芦儿落叶…归根…”

\"还有芸丫头…侍奉臣妾极周到,\"她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染红锦被,却仍强撑着露出温婉笑意,\"她性子最是纯善...求陛下善待她...\"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无力垂下。左丘黎下意识接住她滑落的身躯,却见一滴清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左丘黎踉跄着倒退两步,胸口传来陌生的钝痛。他分明记得这只是场精心设计的棋局,可为何此刻却像被人剜去了心尖肉?

\"芦儿...\"他颤抖的手抚过她尚有余温的脸颊,却在触及她唇角凝固的血痕时如遭雷击。

殿门吱呀开启时,慕容锦芸看见帝王玄色衣摆上沾着暗红血迹。左丘黎站在廊下阴影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按...贵妃礼制...送她回芦南。\"

他忽然转头看向慕容锦芸,眼神锐利如刀:\"至于你——\"话锋一转,\"侍奉美人有功,明日起去昭华殿当值。\"

少女伏地谢恩时,一滴泪砸在青砖上:奴慕容锦芸深谢芦美人大恩,美人此生所愿,奴一定完成。

……

晨光微露时,慕容锦芸抱着简单的行囊站在昭华殿侧门外。王之仁眯着眼打量她,手中拂尘轻轻一甩:\"昭华殿不比别处,安分守己才能活的长久。\"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探头的小太监立刻缩回了脖子。

日复一日,慕容锦芸如影子般无声地活着。她总在寅时三刻准时出现,将陛下惯用的茶泡得恰到好处;又在戌时悄然收走批阅完的奏章。三个月过去,连最爱挑刺的掌事嬷嬷都记不清她是何时来的。

祭神节这日,天还未亮昭华殿就忙碌起来王之仁亲自盯着宫人们清点贺礼,没注意到慕容锦芸被安排擦拭新供的青铜神兽。

晨光初现时,左丘炎已携玄雷冶候在昭华殿外。那件九阶法器盛在紫檀木匣中,流转的灵光透过锦缎隐约可见。

慕容锦芸接过宝盒时,指尖触到绢布上细微的凹凸。她借着朝阳细看,瞳孔骤然紧缩——素白锦缎上竟用暗纹绣着\"不义之君,天必诛之\"八个字。

左丘炎目光如刀般扫过慕容锦芸,她立即垂首低声道:\"奴...奴方才眼睛发花,什么都没瞧见...\"声音细若蚊呐,恰到好处地发着颤。

\"你倒是个伶俐的。\"左丘炎轻笑一声,转向王之仁:\"本殿衣衫沾了晨露,可有更衣之处?\"

王之仁忙不迭推了慕容锦芸一把:\"还不快给二位引路!\"

刚踏入偏殿,朱漆门扇尚未合拢,左丘炎已一把掐住慕容锦芸的咽喉。

他温润如玉的嗓音此刻淬着寒意:\"小丫头,你可知宫里的哑巴都是怎么来的?\"指尖力道渐渐收紧,在她颈间勒出红痕。

慕容锦芸被掐得眼前发黑,却仍强撑着从齿缝挤出声音:\"奴...奴这条贱命...全凭殿下处置...\"喉间铁钳般的手指让她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玄雷冶见状急忙按住左丘炎手腕:\"殿下!这丫头方才可是救了咱们!\"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灼。

左丘炎冷哼一声松开手,慕容锦芸顿时瘫软在地,捂着青紫的脖颈剧烈咳嗽。玄雷冶俯身扶她时,她透过泪雾看见这位铸剑大师眼中竟有几分愧色。

玄雷冶将一卷名册塞进慕容锦芸手中:\"烦请姑娘稍作修改。\"他指尖在\"玄雷冶\"三字上重重一按,眼中暗芒闪烁。

待慕容锦芸身影消失,左丘炎突然冷笑:\"张相?吴国公?\"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怕是有人想一箭三雕。\"

玄雷冶沉默地接过小厮递来的云丝锦缎,指尖轻抚过布料上暗绣的龙纹。这时左丘炎的侍卫疾步而来:\"禀殿下,那宫女径直去了藏书阁,未与任何人接触。\"

祭神节当日,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慕容锦芸垂首立于御阶之下,余光瞥见左丘炎对她举杯示意。王之仁看在眼里,当晚便将她调至御前伺候——殊不知这正中三人下怀。

左丘黎执杯的手突然一顿。眼前这个研墨的宫女,眉眼间竟有几分芦美人的神韵。他记得从水月阁带回来的明明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却出落得这般明艳动人。

\"慕容锦芸?\"茶盏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左丘黎目光如刀,\"慕容忠的女儿?既然是官家女,怎的又入宫为了奴?\"

慕容锦芸跪伏在地,纤细的脖颈弯成优美的弧度。她将那些不堪的往事娓娓道来,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帝王突然倾身向前,龙涎香的气息笼罩住少女:\"你姐姐是孤的妃子,你可愿做孤的女人\"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光洁的下巴。

慕容锦芸睫毛轻颤,却挺直了脊背:\"奴能侍奉陛下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她垂眸掩饰眼中的抗拒,这个年岁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身上还带着她母族的血债。

左丘黎的手在即将触及她脖颈时骤然停住。少女倔强微扬的下颌在烛光下莹润如玉,那双清亮的眸子让他恍惚看见了当年扑蝶的芦美人。

帝王忽然自嘲地轻笑一声,收回的手转而拂过案上奏章:\"孤还不至于...\"后半句话消散在殿外渐起的风雨声中。

\"研墨。\"左丘黎的声音忽然染上几分疲惫,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少女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得的弧度。

这些日子以来,昭华殿的宫人们发现,陛下批阅奏折时总要多留一盏灯——恰是慕容锦芸当值的时辰。连素来倨傲的掌事嬷嬷,如今见了她也要赔三分笑脸。

这风声到底还是吹进了六宫深处。众妃嫔在赏春宴上听闻此事时,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刺向慕容锦珠。只见她手中茶盏一晃,溅出的茶水在杏色裙裾上洇开一片暗痕。

\"妹妹身子不适?\"柳妃抚着鎏金护甲轻笑,\"莫不是听说昭华殿那位...也姓慕容?\"

慕容锦珠强撑着告退,回到寝殿便摔了满案茶具。她死死攥着支金簪,尖利的簪尾在掌心刻出血痕——那个本该烂在水月阁的贱婢,怎配出现在御前?

\"备轿!\"她突然厉声道,\"本宫要去昭华殿亲眼瞧瞧!\"铜镜中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宛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