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兄弟阋墙了,还闹到了当街打打杀杀,要报官的地步。

按理说,他该站在陈夫人这边,然而陆二公子也是陆大人的亲儿子啊,难不成他还能眼睁睁看着陆大人的嫡长子在自己下辖一命呜呼?

更要命的是,传闻陆大人要迁转礼部尚书了,这是奔着入阁去的啊!

万一因为这档子事被政敌抓住了把柄,怕是升迁都要被搅了,到时候黑锅还不是他来背。

被台阁大员忌恨,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越想林知府就越是害怕,心慌的要命,思量许久,他对身边人道:“若是陆公子到了,派人给拦住了,先请去二堂。”

击鼓鸣冤是肯定不行的,诉状也不是轻易能收的,这事必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

听府尊大人都用“请”字了,下面人还不知道这事有多麻烦?一个个夹紧了尾巴,只恨不能缩进地缝里。

因此当陆俭一行人抵达府衙时,面对的就是一群毕恭毕敬,像是恭迎上官的衙役,让人啧啧称奇。

陆俭并未表现出惊讶,反倒气定神闲的对程曦叮嘱道:“贤弟在外面稍待,我去去就回。”

这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酒席喝到一半去打发讨债的亲戚呢。

程曦微微一笑:“陆兄小心。”

点了点头,陆俭带着几个护卫和那一群刺客,大大方方进了府衙。

严远这会儿也看出了名堂,摸着下巴道:“陆公子还真是从容啊。”

可不是嘛,除了刺客刚出现时有些惊吓外,陆俭这番表现称得上镇定了,究竟是处变不惊,还是有别的猫腻呢?

程曦此刻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望着眼前的府衙。

番禺乃是一州治所,又是通商的海港,府衙修的很是排场,光是个大门就让高的让人望而生畏,占地也是极广,瞧着怕是有百亩地大小。

这么大的地方,又有官兵驻守,跟龙潭虎穴也差不多了。

眯着眼看了半天,程曦低声道:“里面布局,能探清楚吗?”

严远同样低声答道:“州府皆是六径五堂规制,布局好说,大牢却难攻入。”

这样的州府,大牢都是独设一院,往往是在府衙最深处,出入道路都极窄,易守难攻。

更别提如今看管要犯,不知派了多少守兵,哪是那么好进去的?

程曦沉吟片刻,还是道:“先探查清楚吧。”

人要怎么救,救出来又要怎么护送出城,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心力。

这次没法进府衙看看,只能另想法子了。

陆俭此时已经被引到了二堂,见到知府立刻躬身行礼:“学生陆俭,见过府尊。”

见官不拜,肯定是有功名在身的,林知府抚须笑道:“不必多礼,你是何年考取的功名?”

“十五岁为廪生,之后离家游历,倒是耽搁了学业。”陆俭恭敬作答。

林知府是当真吃了一惊,又上下打量了陆俭一番,叹道:“可惜了。”

十五岁就能中秀才,实乃天赋过人,难得又是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真是想不开了才会去经商。

不过想想也是,家里有那么个继母,若真是继续考举,怕不是还没当上官先被害死了,这样的出身,是真不容易啊。

陆俭却道:“是小子惫懒,仗着家父在朝为官,只想混个荫补。”

林知府听得差点没呛到了,当朝大员是有资格荫补儿孙的,然而最低起步也的是五品官,十五岁就想着混荫补,不是说他爹几年前就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了吗?

嘴唇抽了抽,林知府装模做样道:“不知令尊是……”

“家父今任吏部左侍郎。”陆俭微微一笑。

林知府赶忙道:“原来是陆大人的公子,难怪如此风神俊朗,贤侄快快坐下说话。”

“贤侄”都叫上了,陆俭还跟他客气什么?落座之后,他正了正神色,拱手道:“府尊,今日小子登门是为报官。之前在码头有人行刺,若非带着家丁,此刻恐怕性命不保。还请府尊为小子作主。”

一听这话,林知府真是牙也痛,头也痛,原来不是火并,是暗杀啊!然而心里翻腾,他却不得不装出惊讶状:“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有人敢行此不轨之事?!刺客可曾抓到了?”

“一共十二人,全都带来了。”陆俭立刻道。

这算哪门子刺客,一抓就能抓到十二个?!林知府嘴唇又抖了抖,强撑着道:“既然抓到了人,本官必严加审问,还贤侄一个公道。”

谁料陆俭却摇了摇头,肃然道:“刺客与我并不相识,显然是受人指使,小子只想抓出幕后元凶!”

林知府一时都说不出话了,他会不知道刺客是被人指使的吗?然而再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真审案啊,这要是查出指使者是陆家三公子,甚至是陆氏那位主母,他一个小小的知府,难不成还敢把事情公之于众?他是嫌自己命长吗?

运了运气,林知府小心道:“这个自然要查,然则从这些亡命之徒嘴里,未必能问出什么。贤侄不妨先想想,可曾与人交恶?”

“小子乃是个商人,向来和气生财,就算有些口角,也不至于不死不休。”陆俭叹了口气,“也正因此,小子分外想知道下手的是谁,哪怕只是挖出爪牙,也好过整日担惊受怕。”

这要求再合理不过了,林知府干巴巴道:“贤侄放心,本官自会尽力。”

陆俭却望向他的双眼,定定道:“那就烦劳府尊了,若是真审不出,小子必上京伸冤,求个公道。”

林知府肚里跟烧开了一样,只想喷吐怒焰,“上京伸冤”是个什么意思?是想找你老子,还是想找人搞我?可他娘的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吗!你们兄弟阋墙打打杀杀还不算完,还要来祸害别人?!

然而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啊。

毕竟现在坐在面前的是部堂大人的亲儿子,就算离了家,这身份也不会变啊。

憋了又憋,林知府终于还是道:“贤侄可能有所不知,最近府城羁押要犯,本官也是应接不暇。这等大案,审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不能急于一时啊。”

陆俭抿了抿唇,有些倔强的拱手道:“小子能等。”

林知府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能等就行啊,等审上个把月的,能拖则拖,说不定拖着拖着陆家人自己就把事情摆平了呢。

不论是谈妥了还是掀桌了,都跟他没关系不是?

想到这里,林知府面上又堆起了笑:“贤侄今日也是受惊了,赶紧回家歇歇,诉状以后再补就行了。

等过些日审出结果了,再寻你过来。”

这就是要赶人了,陆俭也是个知情识趣的,立刻起身告辞。

见对方还算知趣,林知府也松了口气,审不审的先不说,往牢里一关,有事没事打一顿,要是受刑不过才是万事大吉呢。

走出门时,刺客们早就没了踪影,应当是被带下去审问了,陆俭顿了顿足,一抹浅笑浮上唇角。

说是去去就回,还真是只花了盏茶功夫。见陆俭这么快就搞定了,程曦也有些惊讶:“都处理完了?”

陆俭叹道:“此事麻烦,估计还要纠缠些时日,咱们先回去吧。”

任谁刚刚遭遇过暗杀,此刻没心思在外面闲逛了,程曦从善如流,跟着回了陆府。

这事摆明了就是陆家内斗,然而两边使出的招数都有些古古怪怪的,让人摸不清头脑。

程曦也没打算掺和,真有需要她的地方,陆俭肯定会开口,到时候酌情拿些好处就是了。

陆俭这边轻松搞定,另一边可就炸了锅。珠宝铺里,大管事气的直拍桌子:“这就是你找来的好手?!半点用处都没,还被人拿住了把柄,这让老夫怎么跟主母交代?!”

那老掌柜被骂的灰头土脸,吭吭哧哧道:“谁,谁承想……不是,我找的都是口风严的,也没露咱们的身份,查不到的……”

“查个屁!”大管事吼道,“姓林的可是拿过礼的,三公子的信也收过,他敢查什么?!”

话虽如此,下面的人却一个都不敢吭气。这根本就不是官府敢不敢查的问题,而是二公子把事情捅进了衙门里,一个不好,就是要闹出“家丑”的。

老爷这都要入主礼部了,是添乱的时候吗?真要闹起来,主母未必会受牵连,他们可都是要遭殃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派家丁去了,至少刺杀不成还能死个干净,不会被人抓到大牢里啊!

发了一通火,大管事狠狠喘了两口气,再次盯住了老掌柜:“真查不到咱们?”

“查不到!”那老掌柜赶紧擦了把汗,“给钱的,接头的都不是咱们的人,绝查不到咱们头上!”

大管事闻言脸色才好看了点,见状,有人低声道:“要不要找找人,在牢里灭口……”

“查不到还上赶着去灭口,怎么不把把柄递人家手里呢?”大管事立刻喷了他一脸吐沫星子。

那人一缩头,也不敢吭气了。

大管事顺了顺气,才开口道:“牢里那些人就不必管了,想来有人会想法子一一除去。还是要对付二公子更关紧些,不尽快解决,定会惹出无穷后患。”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憋了半天,有人小声道:“经此一事,二公子防备必然更严,如何下手?”

之前陆俭在街上瞎逛,下手的机会自然就多。

现在都被人刺杀了,肯定要小心防备,尽量不去人少的地方啊。

这怎么动手?

“他在番禺有铺有宅,还怕没法动手?”大管事冷冷一笑。

“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如今城中戒严,恐怕不好办啊。”有人低声道。

“对对,要不要等等再说?”立刻有人附和。

现在城里的守军极多,不论是放火还是攻打宅邸,都会惹出不小的麻烦,到时候恐怕不好解释。

大管事却道:“他被刺之事,半月就能传到京城,再有一月,南洋的船就要回来了,拖下去谁能担起责任?咱们拼上一把,能不能成且不说,牢里那些人肯定是会死的,到时候二公子没了把柄,这事就好说了。”

这下众人又都闭了嘴,若是没有之前的行刺,拖些时日也不是不行。

现在搞砸了,就要想法子补救。

而这时候动手,不只是对二公子施压,更是逼迫知府林大人今快帮他们除掉罪证。

到时候连番遇刺,家宅被毁,连送进衙门的人证都死了个干净,二公子也该知道轻重,退避三舍了吧?

当然,若真能杀了他,哪是再好不过。

死无对证啊,还有人敢赖到主母身上不成?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安全了。

这法子不算太好,但是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已经陷入麻烦,总得拼上一把才行!

只在家歇了一天,还没等严远出门探查地形,陆俭就找上了门来,对众人笑道:“昨日多亏贤弟和严兄弟相助,才能轻轻松松解决刺客。今日愚兄做东,摆宴锦绣阁,聊表心意。”

别人怎么想的严远不知道,他脸是差点就黑了,直接道:“陆公子,那些人行刺不成必然会有后手。锦绣阁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锦绣阁是什么地方?番禺城第一大青楼啊!你在家里设宴不行吗,非要去那种烟花地?

陆俭笑道:“正是因为人多,才更安稳。昨日一场死斗,也该松快些许才是。锦绣阁酒菜皆是一绝,亦有清倌人作陪,若是严兄弟不喜,咱们只饮酒赏乐即可。”

严远还想说什么,却被程曦一眼给瞪回来了。

“既得明德兄盛赞,吾等自然要去见识一番。”程曦没有二话,干脆应了下来。

得了准话,陆俭立刻命人安排。严远憋了半天,才小声道:“东家,烟花女子的眼睛都毒辣的很,说不定看出了破绽呢……”

男女在骨相上大有不同,寻常男子可能瞧不出,那些卖笑的女子却未必看不出,要是被人拆穿了身份可怎么办?

程曦却反问道:“陆俭是嗜好女色的人吗?”

严远摇头。

至少在明面上看,那真是个翩翩佳公子,风度气度都有,绝无登徒子的浮浪。

“那咱们这些人里,有女色就能拉拢的人吗?”程曦又问。

严远再次摇头。

住在陆府,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东家一不小心露馅。

而且他们来番禺又不是为了享乐,而是救人来的,哪有心思惦记女人?

程曦笑了:“既然如此,他为何偏要在锦绣阁摆宴呢?”

严远一怔,突然反应了过来:“必是另有所图!”

是啊,陆俭这人精明透顶,揣摩人心更是个中好手,怎么莫名其妙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明白后,严远立刻道:“那咱们可要做些准备?”

“不必,就算有安排,也是他有求于咱们。”程曦干脆道。

陆俭表现的再怎么温文,对上陆家时,也是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哪会不安排后手?静观其变即可。

陆俭的动作并不算慢,很快就备好了车,载上两位“恩人”前往锦绣阁。

身为番禺城最大的青楼,锦绣阁最标志性的就是临街的欢门,上百女子红袖招招,彩帕飞舞,还未入夜就欢声连天,恨不能勾人魂魄。

这等做派,寻常地方可是看不见的,也就海港边上最吃这套,大海上飘个把月,母猪都能赛貂蝉了,何况这样的胭脂窟粉红阵,真是分分钟榨干钱财。

陆俭选的雅阁并非独栋的小楼,而是在欢门不远处的三层高楼里,只要开窗就能瞧见外面欢闹场面,关了窗又是清净雅致,无人能窥伺,可谓颇有情趣。

进了屋,分宾主落座,流水般的菜肴就摆上桌来。

这次选的可不是大圆桌,而是分席独坐,每人身边都安排了娇娘伺候,端茶倒酒好不殷勤,还有清倌人在一旁吹弹奏乐,为贵客助兴。

酒过三巡,陆俭问道:“这些菜肴可合贤弟心意?”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是等的有些乏味。”程曦微微一笑。

陆俭挑了挑眉,也笑了起来:“倒是让贤弟看穿了。”

抬手轻轻拍了两下,众多女子纷纷起身,关上了窗户,退出了房间。

诺大厅堂,顿时安静下来,陆俭这才道:“孙兄,此间没外人了,还请一晤。”

严远悚然一惊,他没发现屋里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啊?

这时,从外面屏风处走来了一人,在次席坐了下来,对众人拱手道:“在下孙元让,见过诸位。”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严远眸子一缩,浑身都戒备了起来,这人的本事不小啊,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来到近前,当真让人防不胜防!

程曦则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方才你端菜进来过?”

孙元让面上露出讶色:“程帮主察觉了?”

“当时没有。”程曦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雅间上菜时,都是由小厮端到门外,再由婢女送到桌前。

她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屏风附近,见过他的身影。

不过那时他低头哈腰,肩膀也缩的厉害,哪有半点气势可言?而现在,这人肩背平直,目光明锐,全无方才的谨小慎微。

说实在的,他长相不差,高鼻阔口,目有神光,也难为他藏在人群中不漏声色了。

孙元让闻言一笑:“雕虫小技,倒让程帮主见笑了。”

严远已经反应过来,这人恐怕是用了什么江湖手段,来锦绣阁就是见他吗?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好在,陆俭并未让他久等,笑着介绍道:“程贤弟,孙兄乃是蓑衣帮大当家孙明理的侄儿。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商。”

严远一下握紧了膝头,蓑衣帮!这姓孙的好大的胆子啊!如今满城的官兵,为的不正是这群蓑衣贼吗?两个贼酋还关在府衙的大牢里呢,这人就敢大摇大摆伪作小厮,跑来锦绣阁与人相见。他是真不怕死吗?

程曦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昨日行刺陆兄的,可是孙兄手下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