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玄
“额…只有一间房了?”
陆晨一脸惊讶地看着走进马车的柴红玉。
“嗯。”
柴红玉神色自然地走到陆晨身旁,一边收拾旁边散落一堆的公文,一边轻声说道:“我找了六家客栈,全都爆满,听说是因为最近隋州那边来了不少商人,大量运输商货北上,他们出手大方,连商队的护卫都给开客房住下,导致客栈房源一直很紧张。”
“现在只有最开始问的那家客栈还剩一间客房,还好我事先让掌柜的给我留着,不然我们晚上怕是要在马车里过夜了。”
闻言,陆晨面色不禁有些怪异。
商业发达,来往客商频繁,客栈爆满……这些话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不过既然柴红玉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且柴红玉说的有理有据,最近隋王确实有在组织禹州隋州和其他行省的宗室成立商队,利用两州这两年逐渐爆发出的强大生产力向周边倾泻商品,冲击传统的自给自足小农经济。
这本来就是他在凌云府制定的规划之一,有商队看上司隶的广阔市场,跋山涉水过来也不足为奇。
所以现在也只能自认倒霉。
陆晨轻咳了一下,然后颇有些不自然地道:“那好吧,只能再委屈你一晚了。”
柴红玉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不介意的,而且也早就习惯了,没有总督大人在一旁,我反而睡得不太好。”
陆晨:“……”
不愧是曾经单枪匹马走南闯北,在江湖闯下赫赫威名的焚天圣女,果然豪迈,跟他印象中羞答答的小女生完全不一样。
既然人家一个绝世美女都不介意了,他这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客栈。
手续柴红玉都办完了,一进去就有小厮过来带路,两人很快便来到一间普通的客房门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晨总感觉这小厮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柴红玉一路上都神态自若,只是劲装下的小手不知为何总是紧紧攥着,跟她平静的面色有点微妙的不对称。
陆晨向来不怎么心细,倒是没注意到柴红玉的些许异常。
不过在打开房门,看清里面的景象后,他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之色。
“啊这……”
却见小巧精致的客房内,入目之处一片红色。
红烛,红灯笼,红色的蚊帐,红色的门帘,红色的屏风,到处都装点着红绫,就连被子和连在一起的两个枕头都是红色的。
还特么只有一张床。
看得陆晨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仔细看了看。
入目之处还是一片喜庆无比的红色。
这特么的挂个囍字都能当新婚洞房了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小厮突然开口:“那客官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拉一下床头边的红绳,盏茶时间就会有小厮过来,小的先下去了。”
说完,不等陆晨回应,他便快步离开了。
那脚步甚至都变幻出了幻影,就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撵着他跑一般。
“欸欸!!”
陆晨只来得及招呼一下,他就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总督大人。”
柴红玉走到陆晨身旁,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的话吩咐我去做吧,天色已经很晚了,人家小哥忙了一整天,也该休息了,就别打搅人家了吧。”
听到她这么说,陆晨不由得满头黑线。
虽说体谅底层,保持着同理心是好事,但是……
他下意识瞥了那喜庆无比的客房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那个,要不咱们还是回马车休息吧。”
柴红玉似乎才反应过来,她顺着陆晨的目光看了看里面,然后说道:“总督大人很在意这间房的特色吗?”
“啊?特色?”
陆晨微微一怔。
柴红玉点了点头,解释道:“据这家客栈的掌柜所说,自从近年来大家日子越来越好过,来往的商贾越来越多,京中偶尔也有显贵来此游玩,这些人不缺钱,只要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大把大把掏钱,于是掌柜的就想方设法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给他们提供新奇的住房体验。”
“前段时间有一对商人夫妇,他们刚成婚,还没来得及洞房就因为生意上的事不得不带商队北上入京,掌柜的听说以后,立马弄出这间客房,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客房就成了许多外出的夫妻最喜欢的落脚之处,今天也是机缘巧合,刚好没有外出的夫妻住店,这间房才剩下了。”
听到柴红玉这么说,陆晨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有些尴尬。
“额,柴姑娘,你也说了,这是给外出的夫妇住的,咱们住这种客房不合适。”
顿了顿,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又道:“而且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会败坏你名声。”
闻言,柴红玉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总督大人多虑了,且不说出门在外,又没人认识我们,就算被人认出来,传将出去其实也没什么。”
说着,柴红玉跨步走了进去,背对着陆晨,落落大方地接着道:
“反正世人都知道我一直追随在大人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吃住都在一起,想必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总督大人的女人了吧?所以就算是被他们看到我和大人住这种房间,估计只会觉得理所当然,无所谓的。”
听到她这么说,陆晨顿时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他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柴红玉走到屏风旁,拿起洗脚盆去旁边打热水,准备湿毛巾,一如既往地干着侍女的活,动作相当熟练。
“所以,总督大人没必要在意这些,从决定追随大人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听到这话,看着柴红玉忙碌的身影,陆晨心底莫名荡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他没有开口,也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
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此时,一门之隔,两种人生。
门内,是忙里忙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一般的绝世佳人,红烛微微晃动,喜庆的新房衬托着此情此景,让他莫名有种刚刚拜完堂,准备走进洞房的感觉。
门外,却是孤影独立,寂静的走廊,凛冽的寒风,述说着秋夜的孤寂。
只要往前迈出一步,崭新的人生,目光可见的幸福,唾手可得。
过了一会,陆晨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迷茫逐渐褪去。
“怎么了?”
柴红玉见陆晨就不说话,一脸疑惑地转过身,看着愣愣地站在门口的陆晨,柔声道:“总督大人为何不进来?难道是觉得我在这里不合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说着,她看似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接着道:“待会我服侍你睡下就离开,去马车上住一晚。”
“说起来,陛下给大人准备的马车住着很舒服呢,比这里舒服多了,今晚我就占大人个便宜。”
她虽然这么说着,但陆晨却注意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显然,这不是柴红玉的心里话。
陆晨目光微凝,眼中再不见一丝迷茫和迟疑。
他缓缓抬起脚步,准备迈步进去。
“红……”
然而,就在他刚刚开口,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
叮铃~叮铃~
“晚上好,总督大人。”
伴随着突然在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以及随着脚步响起的清脆铃声,一道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尽头。
“在下,沧溟境天机司司正,符弦。”
哒哒…
轻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道娇小身影缓步走向陆晨。
听到身后的动静,陆晨顿时止住话头,收回刚刚抬起的右脚,回头看了过去。
下一秒,一个身着粉红色宫装,黑发黑瞳,白色的腰带两侧挂着两枚金色铃铛的赤脚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但她那精致无比的小脸上,却不见一丝少女该有的纯真和青涩,反而有种看透世间一切、历经世事的淡然和平静,举手投足间,莫名透着一股超然于外的气质。
而更怪异的,是她的身后,正静静悬浮着的一块巨大罗盘,紧随着她脚步向前移动。
在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她一边轻移脚步,一边不疾不徐地轻启朱唇。
“因有急事相询,故深夜前来,冒昧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沧溟境天机司司正?
陆晨怔了一下,而后脑子里快速闪过以前偶尔跟沧溟圣王聊天时,听他说起过的一些关于沧溟境的事。
由于圣境的统治者并非一家一姓,不是依靠血脉传承的王位,因此沧溟境的政体和中原王朝不太一样,也跟大夏周边学习轩炎文化的藩属国不同。
沧溟境没有三省,也没有六部和内阁,只有六司,而这六司之中,又以天机司最为特殊。
天机司主掌天象,推演因果,占星卜卦,观测气运,旨在帮助圣境趋吉避凶,深受沧溟境子民的爱戴,而天机司的司正便是卜者之首,拥有堪破命运,推演天机之能。
据说即便是圣王这种特殊至极的存在,也在天机司司正的法眼观测之内。
这种能力对于圣境而言极其重要,多次帮助圣王稳固圣境,扫除邪祟,也因此,天机司的司正这种国宝级别的特殊人物几乎从不离开圣境,被圣王军牢牢保护着。
沧溟境的天机司司正代代都是由符家最出众的卜者出任,而这一代的司正符弦,据说是沧溟境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卜者,出道至今数百次占卜,从未有一次出错。
精准到不可思议。
她那微微发散,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焦距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世间的一切,包括人心、善恶、因果……
而她身上最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东西,便是符家代代相传的仙家至宝——天谶盘。
看着少女身后悬浮着的半人大小的罗盘,陆晨虽然意识到来人便是沧溟境的国宝,但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天机司的司正,这种特殊至极的人物,怎么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
“见过符司正。”
他先是回应了一句,而后一脸疑惑地问道:“不知符司正找本官,所为何事?”
与此同时。
房间内,见陆晨刚开口,一脸动容的说出一个“红”字,就被外面的动静引开,柴红玉差点没郁闷得吐血。
不过再怎么郁闷,她还是很快收拾好心情,朝着门外走去。
好饭不怕晚,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再稍微等一会也没什么。
对于来人,她一开始却是没感知到,不过周围没有灵力波动,也察觉不到恶意和敌意,她也就没怎么在意,只保持最基本的警惕。
而且她早就在陆晨身上设置了保护术式,只要有灵力波动和恶意就会立马触发,她也会在第一时间上前,因此安全方面并不是什么问题,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
相比起阵法天赋冠绝古今,举手投足间就能施展各种规模莫测的法阵的符嬅,武道通玄的天柱国顾思妙,以及继承了亚圣之力的一代圣皇姜承婉,她的战力虽然不算出众,但她却是最适合充当陆晨护卫的人选。
原因很简单,她比任何人都擅长护法,她的招式、法宝、能力,全都可以为陆晨提供最大限度的保护,除非是碰到丁围那种能强行将人拖入异空间的特殊能力,不然谁也别想伤到陆晨一根汗毛。
来到门口,符弦也正好走到陆晨面前。
后者瞥了柴红玉一眼,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客房。
下一秒,她面无表情地仰起头,轻声道:“抱歉,在下似乎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闻言,陆晨不由得老脸一红。
“额,符司正误会了,今天客栈爆满,只剩下这间…风格迥异的客房,所以…我和柴姑娘清清白白,还请符司正知悉。”
他稍微解释了一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柴红玉脸上悄然闪过一抹不自然之色。
连耳根子都有些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