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谷。
瓢泼大雨将血腥味洗涤,只留下茫茫焦土。
莫安跪在已经被烧成一堆灰烬的遗体前,沉默着一捧捧得将袍泽送上马车。
姜杏儿撑着雨伞,呆呆的看着莫安的背影,她从未在莫安身上感受过如此浓郁的悲伤。
踌躇片刻,姜杏儿收起雨伞,缓步走到莫安身旁,不顾地上坑洼泥泞,跪地同莫安一起一捧捧得将那些回不了家游魂捧起。
直到莫安将最后一捧送上马车,姜杏儿才怯生生的开口。
“莫安哥哥,这不是你的错。”
“都怪那些坏人,等莫安哥哥以后找到机会,一定可以替这些弟兄报仇的!”
莫安看向满车的骨灰,突然笑出了声。
“呵,以后?”
“用他们的命换来的以后?”
再转过来,莫安的脸颊已挂上蜿蜒的泪痕。
莫安轻轻擦去,笑着朝姜杏儿说道。
“杏儿,你知道吗?”
“用人命做的交易,很脏!”
“我想飞黄腾达!”
“我想腰缠万贯!”
“我想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人!”
“我可以用命去拼,却不能用别人的命去换!”
“我怕晚上,睡不好!”
姜杏儿轻轻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环抱住莫安宽大的身躯。
“莫安哥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大不了,我们回神农谷,一辈子不出来!”
莫安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娇躯,整颗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喃喃道。
“吾心安处是吾乡啊。”
姜杏儿没听清,抬起头来问道。
“莫安哥哥,你说什么?”
莫安低头与姜杏儿的额头碰了碰。
“我说,咱们一起,带弟兄们回家。”
姜杏儿何曾想过莫安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顿时一张小脸通红,逃似的离开莫安的怀抱,急忙爬上马车。
“莫安,哥,哥哥,咱们快走吧!”
回到镇北城之后,莫安一头扎进城中最大的棺材铺就没有出来。
这三天里,小皇帝将战报通传大梁,莫安的名字与那骇人的功绩也随着小皇帝的英名一同传诵在大梁百姓口中。
可无论街头巷尾的讨论的如何激烈,莫安都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在棺材铺后院乒乒乓乓,就连那落仙居莫缺拔刀杀人的事都未曾听闻,不少人听说莫安在棺材铺内想来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期间,雷宵让陆轩宇来找过莫安多次,可每次莫安都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就敷衍过去,直到大典开始前两个时辰,雷宵亲自走进了棺材铺。
“小安,听说,你让轩宇碰了一鼻子灰啊,今天为师亲自来,你还想搪塞?”
莫安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拍着巨大的石棺。
“老师,我手艺不错吧?”
“这尺寸,弟兄们躺一块都不挤!”
“你说要不要再刻几个字?感觉寡淡了些,描个金漆怎么样?”
莫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看似在问如何安葬袍泽,实则是在告诉雷宵。
这桩血仇,我这过不去!
雷宵岂会听不懂莫安的意思,只是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莫安亲手凿出的巨大石棺。
“手艺确实不错,你能有心,弟兄们也不会怪你了。”
“肖学魁如今已经是陛下的棋子,在他还有用的时候,谁敢杀他,就是与陛下作对。”
“你前途无量,该懂得取舍!”
莫安对于肖学魁投靠小皇帝的事并未觉得诧异,只是问道。
“许南光成弃子了?”
雷宵点了点头。
“已被陛下收押,大典之时,陛下会亲自给你一个交代!”
“如此殊荣,你也应当满意了!”
莫安笑着点点头,只是那笑意中,多少带点讥讽。
“辛苦老师奔走,待徒儿送袍泽入棺,就回去整理一番,一定不会错过庆功大典。”
雷宵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莫安的肩膀。
“嗯,沉稳许多,长进不少!”
等雷宵走后,莫安焚香祷告,将马车上的骨灰葬入棺中。
一切仪式结束,棺材铺老板走了过来。
“莫将军,您放心去参加大典,这些壮士我一定找一块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莫安的回答却让老板十分意外。
“先不急,等我带着兄弟们去看看大典再行安葬,这功劳有他们一份!”
老板傻眼了。
带着棺材去庆功大典?
莫将军是不是疯了?
再说,这么大的石棺,怎么去?
马车都拉不动吧!
下一刻,就在老板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莫安直接找来铁链将石棺缠好,随后直接拉着铁链将一尊四人宽,三人高的巨大石棺扛上肩头!
“莫将军当真神人也!”
“莫将军稍后,小人先去撤下门板!”
莫安扛着巨大石棺走在街上,每一步都踏出沉重的声响,踩得街道寸寸龟裂。
那些守在棺材铺门前想要亲眼见见大梁无双猛将的闲人,见到如此骇人的场景,顿时热闹起来。
“无双猛将,当之无愧啊!”
“莫将军才十六岁就有这般力气,真乃天人也!”
莫安对四周的赞叹声毫无感觉,只是扛着肩上袍泽英灵往城中心走去。
镇北城中心,此时已经搭好高台,三段长阶之上,是小皇帝的封将台,两侧已经站满了士兵,台下一群杂役正在布置席位,城中百姓站在外围交头接耳。
莫安一步步的朝着高台走去,突然姜白衣的声音从街旁传来。
“莫安,当真不用我出手?”
循声望去,只见姜白衣站在落仙居顶层,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姜杏儿一脸担心的站在一旁。
莫安笑着摇了摇头。
“多谢前辈美意,有的事,还需要晚辈亲手来做!”
姜白衣将杯中酒水洒落。
“敬,英灵!”
莫安侧身,拱手行礼,随后继续朝着高台走去。
“劳烦诸位让让。”
莫安对着人群高声喊道,一众百姓纷纷从中分开。
等莫安走进大典会场,当初一同护卫圣驾的禁军都尉就跑了过来。
“莫将军,你扛着棺材作甚!”
“快快放下!这可是庆功大典,待会陛下就来了!”
莫安摆了摆手,笑道。
“我想带着阵亡袍泽一同受封,毕竟这份功劳,也是他们用命拼来的。”
“劳烦这位兄弟通报一声,若有怪罪,我莫安一力承担,绝不与你为难!”
都尉闻言顿时沉默下来,虽说莫安扛棺受封于礼不合,可他的理由确实无法反驳,起码身为一个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军人,反驳不了。
“哎,也罢,莫将军仁义!”
“我这就去通报!”
莫安爽朗一笑。
“那就多谢了,等这事过了,落仙居,我请你喝酒!”
少倾,还在翻阅大典流程的小皇帝收到了莫安扛棺而来的消息,不由得摇头苦笑。
“我这兄长当真是性情中人,罢了,随他去吧。”
给了都尉答复之后,小皇帝又转头看向萧兰心。
“皇姐,这种重情重义之人,当如何收服?”
“朕总是觉得,我这位兄长对于朕无甚敬畏啊。”
萧兰心闻言也有些迷茫。
往日里,他们姐弟俩在深宫中勾心斗角,之后又在朝堂上与林道甫虚以委蛇,即使到了边关,面对雷宵,帝王心术也能无往而不利。
但对于莫安这种性情中人,萧兰心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思索良久,萧兰心才开口道。
“陛下,不如试试,以心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