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最后一天。

终于到了这一天。叶逸辰将房间里挂着的倒计时撕到最后一页。他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紧张，但其实没有，更多是一种期待。

——终于要结束了。

叶灼枫边打哈欠边进屋，正好看见他手上拿着那页撕下来的日历，问：“有什么感觉？”

“嗯……其实没什么感觉。挺期待的吧？对了，寻卿他们刚刚在外面商量什么？说考完出去玩？”

叶灼枫伸了个懒腰：“是啊。他和阿锦在商量毕业旅行，说打算去帝都，顺带探探夜家虚实。”

叶逸辰挑了挑眉，笑起来：“好啊，这我可太支持了。”

“你也准备去帝都？”

“我无所谓，和你们一起的话，去哪都行。”

叶灼枫眉眼瞬间变得温柔：“那好啊。我每次去帝都都是转机，还没认真逛过景点呢。”

“好。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叶逸辰眼中有些期待，“这好像是我小学毕业之后第一次出远门。”

叶灼枫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关系，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很多很远的地方。他们不带你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叶逸辰笑了笑：“好，我们一起去。”

“逸辰，灼枫！老秦说今晚一起吃个饭，你们怎么说？去不去？”夜寻卿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那当然要去了啊。”叶逸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很干脆道，“反正考场看过了，东西也都准备好了，今晚也没什么可复习了，我还在愁今晚怎么过呢，他请吃饭不是更好？”

“嗯，我也是。”夜寻卿看了看夜念锦，“锦锦呢？”

“我没问题啦。”

“高考也没问题？紧不紧张？”

“还好吧。”夜念锦云淡风轻，“就像你说的，我考得再差总低不过本科线，总有大学读。”

叶逸辰竖起大拇指：“好，这个心态很牛。”

夜寻卿边拧魔方边感叹：“好在明天我们都在本校考，不然还得跑。”

叶逸辰也点头：“是啊，运气好。对了，你没去庙里拜拜？我之前去天寒寺许了愿呢。”

“我……高考我没什么可求的。”夜寻卿将魔方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叶灼枫的错觉，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夜寻卿的目光竟然有一点躲闪。

叶灼枫随手拿起刚刚被他打乱的魔方，转了起来：“挺好的。无神论者，全靠自己。”

“我倒不是无神论者。”夜寻卿摸了摸鼻尖，“我只是觉得，神明帮不上忙。就算他们好心能帮人类实现愿望，许愿的人太多了，还有那么多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们实现愿望也轮不到我头上。”

叶灼枫微微颔首，将手里拼了一半的魔方递给叶逸辰，叶逸辰接过，边观察边道：“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呢。”

夜寻卿条理清楚；“鬼神之说既然不能证实，那我就不能相信他们绝对存在；但同样也不能证伪，所以我也不能说他们绝对不存在。但从概率的角度，我觉得那些东西能找上我的可能性太小了。”

“有道理啊。”叶逸辰点点头，将复原的魔方重新放回桌上，“不过我老觉得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不定我们身边有什么事情就是有神明在安排的，只是我们以为是自己的选择而已。就像那些人布的局，我们在清楚这些事之前不是也以为我们有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吗？在绝对的高位力量面前，我们能做的太少了。还是有必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的。”

夜寻卿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转向叶灼枫，假装严肃：“他是在为自己考前去天寒寺许了愿挽尊呢。”

“噗。”叶灼枫笑出声来，“你们啊。”

叶逸辰这次却罕见地没有和夜寻卿杠起来，叶灼枫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一种认可。

他无端有一种明确的预感——叶逸辰去天寒寺一定是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才让他有了这个想法。但是天寒寺明明全程是他们一起的，叶逸辰比他多经历了什么吗？

……寒光烛！

叶灼枫想起叶逸辰在殿内和悟明独自呆的那段时间，但他也知道这个话题现在并不好细问，便换了个话题：“诶对了，你们知道老秦今晚在哪请吃饭吗？不会又去西海饭店吧？那也太远了。”

夜念锦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噢，师父好像发的是在他家。我看看。”

叶灼枫有点意外地看向夜念锦。叶灼枫想起，刚才在鬼神之说的话题上，夜念锦似乎格外沉默，提起去许愿的事也没有接茬。他莫名感到，夜念锦是读懂了他想岔开话题的心思，才这么顺畅地接上话。但这种“顺畅”不像是怕他尴尬，更像是她也不想聊刚才那个话题、所以一有新话题便立刻顺着说了下去。

夜寻卿和叶逸辰也没再继续鬼神之说，开始互相抽问。

叶逸辰随机报了个单词：“statesman，什么意思？”

夜寻卿接话：“政治家。均值不等式，a的四次方加4b的四次方？”

夜念锦跟上：“大于等于4a方b方。等量异种电荷中垂线？”

叶逸辰：“中点无穷远，场强始终减小，电势恒为0……”

叶灼枫懒洋洋地听着：“明天就考试了你们还在这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增强信心啊。”夜寻卿理直气壮，“问点简单的基础的，都会，显得我们特别厉害是不是？”

“噢。”叶灼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夜念锦继续提问：“砯崖转石万壑雷的砯怎么写？”

“石字旁一个水，水上有一点。”叶灼枫抢答，“这个问题你们这两天问过三遍了。”

“那是因为有人默写错过啊。”夜寻卿斜了一眼叶逸辰，问：“渚清沙白鸟飞回的渚怎么写？”

“三点水加一个者——啧，我就写错过一次，你要记一辈子是不是？”叶逸辰不满道，“总比有些人把别时茫茫江浸月写成‘江侵月’要强吧？”

夜寻卿提高了音量：“那是笔误！你还‘蟹六跪而二钳’呢！”

叶逸辰也振振有词：“你‘师者，所谓传道授业解惑也’怎么不说我？老师都提醒了多少遍是‘所以’不是‘所谓’？”

“哎呀行了，两个文盲。”夜念锦一脸嫌弃，“二位就别比了。”

“……切。”

“……哼。”

叶灼枫虽然没背过这些古文，但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他们俩再像前两天那样当场翻试卷一较高下，此刻被夜念锦喊停还有点意犹未尽：“真有意思。”

夜念锦笑着看他一眼：“好羡慕灼枫哥哥啊，已经提前解放了。”

“是啊。幸好张寒竹当年没有要走我的抚养权，不然这会儿我也该在这钻研这些古文怎么背了。我宁愿学德语。”

夜念锦隐约察觉到八卦的气息，蠢蠢欲动：“话说张叔叔当年到底为什么和chris阿姨离婚啊？”

“他们俩呀，性格不合。当朋友、同事都挺好，当夫妻，过不下去。要我说的话，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家庭责任感。要是没有孩子，他们两个可能还能多撑一阵，一起潇洒。但是张寒竹有张钧容和张钧楚，还有我，就过不下去了。”

“不过我觉得你大哥和二哥还挺靠谱的？”夜寻卿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大伯对他们评价很高。他们两个和你，都有点推翻了我对单亲家庭成长的男生的看法。我以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会更孤僻缺爱一点。”

“嗯……”叶灼枫很不情愿地承认，“其实张寒竹对他们两个的教育挺好的。他没有让他们被欺负，没有忽视也没有过度控制他们的成长。我也觉得他们都挺好的——还有，你自己的家庭不也没好到哪去吗？怎么提起单亲家庭还带了同情的感觉？”

叶逸辰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竖了个大拇指：“说得好啊叶灼枫！是啊，夜寻卿，你同情人家干什么？人家好歹还有个家长，你还是孤儿呢。”

夜寻卿听见他说自己是孤儿就觉得好笑：“哥们，我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孤儿，我爹妈失踪十年，都开死亡证明了——不像你，父母名存实亡。”

叶灼枫比起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小心翼翼，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他们两个互相拿家庭揭短开玩笑，只是仍然有点头疼：“我说，你们俩一天到晚互相孤儿来孤儿去的，能不能说点好话？”

“我这是在帮他脱敏训练。”夜寻卿对叶逸辰的方向努了努嘴，“你不知道，他刚认识我的时候，一提到家庭就要炸。我不这么做，万一以后有别人说他是孤儿怎么办？他还不得半夜躲在被窝里哭。”

“我去你丫的。”叶逸辰一脚踹了过去，“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根本没人说我是孤儿。”

“那说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关心你有没有爹妈。”

夜寻卿这话说出来，倒还真让叶逸辰卡了壳，“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夜念锦和叶灼枫双双在旁边笑得肚子疼，夜寻卿的手机恰好此时响了，堵住了叶逸辰嘴边跃跃欲试的脏话。

他接起来：“喂？噢，行。好。马上。”

“怎么？”

“老秦在楼下。”夜寻卿站起身，“咱都不是孤儿，有大爹呢。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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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干杯！”

秦若阳热情地举起装着白色液体的杯子，“以奶代酒，祝我徒儿们高考顺利！拿offer顺利！”

“干杯！！！”

“唉。”秦若阳看着四个埋头苦吃的小朋友，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满都是笑意。

夜念锦一边撕扯排骨，一边含糊地问：“怎么了？”

“明天你们就考试去了，师父也有几句话想多叮嘱一下。”秦若阳缓缓放下杯子，“先说灼枫吧。你省心，就是有的时候说话太直。自己人面前还好，以后在外面，还是得收收，不然容易吃亏……还有，虽然你爹平时是挺混的，但是他对你，对你哥哥都很好，还是尽量别跟他起冲突。”

“嗯，我知道。”叶灼枫认真点了点头。

秦若阳的慈父属性继续爆发：“然后就是逸辰。你是个好孩子，不容易。我也不知道平时对你的关怀够不够，够不够抵消你家庭里不好的那部分，够不够——”

“诶，别肉麻啊，别肉麻。”叶逸辰故意夸张地瑟缩了一下，“有话好好说，我们是去高考，又不是真的上战场，怎么搞得最后一面了一样。”

“……哼。你小子。不爱听算了。”虽然这么说，沉默了一秒后，秦若阳还是继续道：“在你们几个当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但你也是最让我惊喜的那一个。你是个好孩子，聪明，也优秀。你考出去了，就踏踏实实学，自己养活自己。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的身心健康是第一位的，知不知道？糟心事和让你糟心的人都去他们的。有什么事也要记得跟我说，跟我不好开口呢，就跟他们说。你们四个都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要互帮互助，知道没有？”

叶逸辰在听到他说自己是“好孩子”的时候，鼻子一酸，听到后面又有些想笑：“您真的好像那些小说里，徒弟要下山历练了，给我们践行的师父。”

“可不就是啊。”秦若阳又看向夜寻卿和夜念锦，眼中更多了些无奈：“你们兄妹俩呢，都早熟，总不让我操心，什么事也爱藏着掖着。有心思不是坏事，但太聪明容易反被聪明误，总拿利益去揣摩其他人固然安全，但也容易错过真心。

寻卿你是哥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平时对妹妹要多点信任，多沟通，不要总是想着用你的方式保护她。阿锦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也要知道，不管怎么样，哥哥一定是以你的安全为最先的，他的方式可能不恰当，但一定是为了你好。有的时候寻卿钻牛角尖，你多包容一点，知不知道？

逸辰和灼枫也是，寻卿就这个性格，你们都晓得，也多理解一点。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相处，在未来，你们很可能就是彼此最能信任和依赖的后盾了。”

叶逸辰原本听着还觉得没什么，只当老秦是寻常的叮嘱，但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和叶灼枫对视一眼，彼此都确认了自己的感觉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