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赵栓是我杀的(1 / 1)

大队部。

赵德贵坐在桌子前,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担忧着什么。

他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指针一点一点地挪动。

“吱呀——”

木门忽然被撞开,赵德柱缩着脖子闯了进来。

“大哥,没找着。”

他喘着粗气,棉帽上的积雪扑簌簌掉在领口。

“后山洼子的树洞都掏遍了,就剩河里的冰窟窿没找,到处都没见着……”

赵德贵闻言,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不停地用手指敲在桌子上,发出和心跳合拍的鼓点。

良久。

“两天了。”

赵德贵终于开口,声音仿佛被冻僵。

“哪怕没遇到啥危险,这种天,在外面待上两天,人估计也……”

他没再说下去,喉头滚动着站起身。

“大哥,你要去干啥?”赵德柱忙问。

“我去告诉栓子媳妇,就说...就说人怕是遭了山难。”

说罢,他叹了口气,步伐沉重的踏出了大队部的大门。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

他想起当年一家十几口人只剩下他们三兄弟时,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他们周全。

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如今,居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雪粒子打在他的身上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赵栓的家已出现在眼前。

两个小的上学还没回来,媳妇荷花正蹲在灶台前捅火,左颧骨的淤青在火光下泛着紫黑。

听见院门响,她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

“大哥?”

她很诧异,随后连忙上去追问,“栓子呢?栓子他有事吗?”

“荷花妹子。”

赵德贵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栓子他...怕是在山里遭了难。”

女人的手猛地攥紧火钳。

蒸腾的热气里,她先是肩膀骤然放松,眼皮底下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轻快。

随即才想起扯开围裙角抹眼睛:“他...他咋就这么走了...”

赵德贵的瞳孔骤然缩紧。

刚才荷花下意识的反应,被他清楚的看在眼中。

“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荷花捂着脸上的伤后退。

“你就这么盼着他死?”

赵德贵往前踏半步,“栓子就算平日里对你凶些,也是你汉子!”

“大队长,“俺就是个妇道人家,啥都不懂...”

“您...您就当俺刚才是吓着了,俺...俺给栓子守寡...”

赵德贵盯着她乱蓬蓬的鬓角,忽然想起三弟常说的话:“那婆娘跟个木头似的,也就挨揍时会叫唤两声。”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啪——”

耳光声在逼仄的灶间炸开,荷花的鬓角顿时渗出细血,半张脸立刻肿得发亮。

“栓子才咽气的影儿还没见着,你就敢跟我端架子叫‘大队长’?”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嗯?”

荷花蜷缩在灶台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第二记耳光接踵而至。

“这是替我弟弟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从四德都让你吃进狗肚子里了?男人动你两下手怎么了?哪家婆娘不是这么过来的?”

“就因为你男人打了你几下,他死了你都不掉泪?”

“大哥我错了!”荷花刚才没流出来的泪,这会儿流了下来。

左颧骨的旧伤叠着新肿,疼得她说话直打颤,“栓子打俺是俺没伺候好他,俺、俺活该挨打……俺真没敢生他的气……”

“放屁!”赵德贵突然揪住她的头发往上提。

弟弟失踪带来的愤恨,此刻全被他发泄到了这个无辜女人的身上。

“你个贱骨头,是不是趁栓子喝醉酒撺掇他进山?不然他好端端的,为啥大冷天往老林子钻?”

他越说越气,正准备再次抬手,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灶台上居然摆着几块肉。

“这肉是哪儿来的!?”赵德贵质问道。

荷花护着肿起的脸说,“是大山兄弟刚才给俺的。”

一听这话,赵德贵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时,高大山当着那么多人面让他下不来台的事,顿时气得目眦欲裂。

“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你肉!?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好啊!我可算知道了!你就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合伙害死了我弟弟!!”

荷花拼命摇头,吓得直打哆嗦:“没有的事!我跟大山兄弟没有那种事!他给大伙都发了……”

话没说完,又一记耳光甩在她另一边脸上,打得她咬到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这话谁信!?有肉他不自己吃,给别人发?你当我是傻子!?”

荷花哭着求饶,“俺真没骗你,他真的给大伙都发了,别打了……真的别打了……我不吃了……”

“贱货!”

赵德贵松开手,荷花瘫倒在地,他弯腰捡起火钳。

“我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赵德贵还在这屯子当一天支书,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守寡!敢跟野男人勾三搭四,我让人把你捆了浸猪笼!”

留下这句话,赵德贵气得摔门而出。

来到路上,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就准备去找高大山问个清楚,是不是跟自己弟妹有染。

可他刚走了没两步,一股肉香忽然钻进鼻子。

他猛地驻足。

这股子混杂着狼油与野山椒的腥香,此刻弥漫着整个屯子。

赵德贵这才发现,几乎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在冒烟,肉香从四面八方而来。

赵德贵心中无比纳闷,循着一处香味转过街角,看到老李家锅里的肉块咕嘟冒泡。

隔着篱笆看见李老汉家锅里的肉块咕嘟冒泡,婆娘正用笊篱捞肉,三个瘦娃趴在炕沿流口水。

这户秋收都在啃树皮的人家,此刻居然能吃到荤腥!?

“老嫂子,哪儿来的肉?”赵德贵压着嗓子问。

女人抬起冻疮溃烂的脸,笑的无比开心:“高队长给的呀!晌午挨家挨户送!”

“怎么?大队长家没领着?按理说您官最大,该分最肥的那块才是啊?”

赵德贵懵了。

女人又说,“您要是没领着,俺家的分您两口尝尝。”

这本是一句出于善意的邀请。

可在赵德贵听来,却是一句赤裸裸的嘲讽。

他是什么人?大队队长!用得着穷鬼可怜自己?

赵德贵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堆出笑,“哦……分到了分到了……我让他分的,你们多吃点。”

说罢,便赶紧走了。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不忿和不解。

不忿在于,他高大山分肉,居然不是第一个给自己这个大队长分,甚至都没经过他的同意。

不解在于,高大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必须去找高大山问个清楚,不然自己作为大队支书的威信可就没了!

然而他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赵德贵。”

声音从巷口阴影里飘来。

赵德贵回头,看到是戴着狗皮帽子的陈青山,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赵德贵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喊谁呢?连句支书都不叫?就算你小子不懂尊卑,也该叫句叔——”

“赵栓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