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时砂在脚下缓慢流淌,带着混沌未分的凉意。墨九霄的指尖还残留着骨羽护心甲传来的温润与沉重,心口那幅由涅盘心火勾勒出的时空星图仍在神魂中灼灼燃烧,与脚边青铜钱币上那个微微闪烁的“因”字,形成一种无声而巨大的撕扯。溯回往昔的冲动如同咆哮的熔岩,在他新生的血脉中奔涌,然而钱币上那缠绕的血丝和幽暗的“因”字,又像冰冷的锁链,缠绕住他即将踏出的脚步。
希望?还是更深沉的绝望与代价?这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头疯长。
就在他心神紧绷,目光死死锁在钱币与心甲星图之间,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的宿命关联时——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核最深处的撞击,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时空乱流,狠狠砸在墨九霄的心坎上!这撞击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沉重脉动,带着腐朽青铜与亘古泥土的冰冷气息。
“咚!咚!”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如同沉睡了亿万载的洪荒巨兽,正用巨大的头颅撞击着囚笼的闸门!整个残破的战场空间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奔流的时砂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掀起浑浊的浪涛,脚下坚实(或者说曾经坚实)的时空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漆黑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墨九霄瞳孔骤缩,猛地抬头。那幅烙印在神魂中的“时砂溯回”星图骤然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强大干扰源的冲击!
“轰隆隆——!”
巨响不再是脉动,而是化作了连绵不绝、撕裂耳膜的恐怖轰鸣!前方、左侧、右侧、乃至后方!目之所及,整个战场边缘的时空壁垒如同脆弱的蛋壳,被一股沛然莫御的蛮力从内部狠狠顶破!
十八道庞大无匹、缠绕着浓郁死气与幽暗青铜光泽的巨影,裹挟着喷涌而出的、混杂着古老尸泥和冰冷金属碎屑的洪流,破开时空的阻隔,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魔神棺椁,悍然降临!
是它们!那深埋地脉、曾以嗡鸣声助他发动千棺鸣杀、重创假体的——**十八具青铜巨棺**!
此刻,它们不再是遥远地底的背景轰鸣,而是真真切切地矗立在他面前!每一具都高达数十丈,通体覆盖着斑驳厚重的青铜,棺身上蚀刻着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和狰狞的镇墓兽图,缝隙里渗出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锈迹。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怨念与沉睡了无尽岁月的冰冷机关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空间。奔流的时砂在这股气息下都变得滞涩、污浊。
它们并非整齐排列,而是以一种混乱而充满压迫感的姿态,半埋半露地矗立在破碎的时空裂口之中,如同十八座镇压万古的青铜墓碑,将墨九霄隐隐围在中央。棺盖并未开启,但那沉重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死寂,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墨九霄全身肌肉紧绷,骨羽护心甲下的心脏在沉重压迫下加速搏动,涅盘之力在经脉中高速流转,蓄势待发。他紧盯着这些不速之“棺”,神念如潮水般铺开,试图穿透那厚重的青铜棺壁,窥探内里蛰伏的凶物。这些棺椁为何破土而出?是受他涅盘之力牵引?还是被那“时砂溯回”的坐标惊动?亦或是…假体与魔女的后手?
就在他心念电转,高度戒备之际——
“喀…喀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万年的铰链被强行扭动的摩擦声,突兀地从正前方一具最为巨大、棺身符文也最为繁复的青铜巨棺中响起!
这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墨九霄的目光瞬间锁死那具巨棺!
只见那沉重如山峦的青铜棺盖,伴随着刺耳的“喀啦”声,竟缓缓地、向内侧滑开了一道仅容一指宽的缝隙!缝隙中,并非预想中的黑暗或尸气,而是猛地透出一股幽深、冰冷、带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魔性意志**!
这意志,墨九霄再熟悉不过!
是假体!是那个被万聒弑心兽音爆重创、却如同跗骨之蛆般存活下来、并在他涅盘初成时发动偷袭的魔意聚合体!它竟藏身于这青铜巨棺之中?!
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暗青色鳞片、指爪尖锐扭曲的手掌,缓缓从棺盖的缝隙中探了出来!那手掌的形态,与之前偷袭墨九霄的幽暗利爪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更显凝实,鳞片缝隙中流淌着污浊的魔气,散发出的气息也远比之前强大、凶戾!
这只魔爪并未立刻攻击,而是五指箕张,掌心向上,如同在向墨九霄展示着什么。
墨九霄的视线,穿透弥漫的死亡气息与魔气,死死聚焦在那魔爪的掌心之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一枚边缘带着细微缺口、样式古朴的——青铜钱币残片!
这残片,与他脚边那枚完整的、闪烁着“因”字的青铜钱币,无论是材质、光泽,还是那种跨越时空的古老气息,都完全一致!它就像是被人用暴力硬生生从那完整钱币上掰下的一角!
假体?魔意聚合体?它手中怎会有此物?这残片与完整的钱币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偏偏在此时、在此地,由它持着出现?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墨九霄心头。然而,就在他惊疑不定,目光反复扫视那魔爪掌心的残片与自己脚边的完整钱币时,一个更加细微、却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细节,如同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视野!
那残片断裂的边缘,并非平滑的破损。借着骨羽护心甲散发的微光,以及他此刻高度凝聚的目力,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参差的断口附近,钱币的刻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与主体纹路走向截然不同的**扭曲**!
这种扭曲,并非后天磨损或暴力破坏所致,更像是……铸造之初就存在的、一种独特的、如同某种卦象推演轨迹般的——先天印记!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带着冰冷的秋雨气息,狠狠撞开了墨九霄意识的大门!
——滂沱的雨夜,破败的屋檐下。年幼的苏无音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她小小的、布满冻疮和泥污的手掌中,死死攥着一枚边缘同样带着细微扭曲刻痕的、小小的青铜卦器!她低着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打在那枚冰冷的卦器上,她对着卦器无声地呢喃着什么,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虚无缥缈的希望……那枚小小的卦器,在昏暗中闪烁的微弱幽光,其边缘刻纹的扭曲轨迹,竟与此刻假体魔爪中青铜残片断口处的扭曲印记一模一样!
冰冷的雨夜记忆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墨九霄翻腾的心绪!那枚被幼年苏无音在绝望中紧攥的、边缘刻纹扭曲的青铜卦器,与此刻魔爪掌中残片断口处的印记,完美重合!这绝非巧合!
“那卦器…是她…” 墨九霄的呼吸骤然停滞,骨羽护心甲下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苏无音十二岁雨夜的画面是如此清晰,那无助的颤抖,那对着冰冷卦器的无声呢喃,那刻印在卦器边缘、如同命运嘲弄般的扭曲轨迹…怎会出现在这魔意聚合体持有的青铜残片之上?!
就在他心神剧震,被这匪夷所思的关联冲击得几乎失神的瞬间——
“喀啦啦啦——!!!”
刺耳欲裂的铰链摩擦与棺盖滑动的巨响,如同地狱开启的丧钟,猛地从四面八方、从其余十七具巍峨的青铜巨棺中同时爆发!
轰!轰!轰!轰!……
沉重的青铜棺盖,或滑开缝隙,或直接向内掀开一角!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铁锈与万年尸泥腥臭的黑气,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猛地从每一具巨棺的开口处喷涌而出!这黑气瞬间弥漫开来,将本就昏暗破碎的战场空间染得如同九幽鬼域!
然而,比这黑气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十七具巨棺之内,缓缓探出的——手!
十七只覆盖着暗青鳞片、指爪扭曲尖锐的魔爪!形态、气息,与最初那具巨棺中探出的魔爪完全一致!它们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恶鬼之触,穿透翻滚的黑气,带着贪婪与毁灭的意志,缓缓伸出!
更让墨九霄头皮发麻的是——每一只魔爪的掌心,都赫然托着一枚边缘带着细微缺口、样式古朴的青铜钱币残片!
十八具巨棺!十八只魔爪!十八枚青铜残片!
它们如同一个阴森而完美的阵列,将墨九霄死死围困在中央。十八道冰冷、怨毒、却又带着某种诡异贪婪的魔性意志,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尤其是他脚边那枚完整的、闪烁着“因”字的青铜钱币!
魔意聚合体…不止一个!或者说,这破土而出的十八具青铜巨棺,每一具都成为了那假体魔意的载体!它们的目标,清晰无比——夺取完整的青铜钱币!
“交出…钥匙…” 一个沙哑、重叠、如同亿万亡魂呓语的声音,从十八具巨棺中同时响起,带着令人神魂冻结的寒意,直接灌入墨九霄的脑海。“…开启…她的囚笼…释放…终焉…”
钥匙?囚笼?终焉?
混乱而充满恶意的信息碎片冲击着墨九霄的思维。但此刻,他已无暇细思其中深意。十八道恐怖的魔爪气息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骨羽护心甲自主激发出的温润光晕被压制得只能紧贴甲胄表面流转,发出细微的哀鸣。涅盘之力在经脉中咆哮,却如同被无形的泥沼束缚,运转艰涩。
硬拼,绝无胜算!这十八棺魔爪的气息,单个或许不及巅峰假体,但十八个叠加,其威压已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交锋!
墨九霄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十八只魔爪掌心的青铜残片,又死死盯住自己脚边那枚完整的钱币。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这些残片与完整钱币之间,必定存在联系!那魔爪掌中残片断口处与苏无音卦器同源的扭曲印记,就是关键!
就在他念头闪过的同时,那最初开启棺盖、手持残片的魔爪似乎感应到了他目光的聚焦,掌心微动。那枚边缘带着扭曲刻痕的残片,竟缓缓漂浮起来,脱离了魔爪的控制,悬浮于半空!
紧接着,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号令,其余十七只魔爪掌心托着的青铜残片,也同时脱离掌控,化作十七道拖着幽暗尾迹的流光,瞬间汇聚到最初那枚残片周围!
“嗡嗡嗡嗡——!”
奇异的共鸣声响起!十八枚形状各异、边缘带着扭曲刻痕的青铜残片,如同失散万载的碎片,在某种无形的牵引力下,开始急速旋转、拼合!
它们并非简单地组合成完整的圆形!那断口处独特的扭曲刻痕,如同精密的榫卯,又似玄奥的卦爻推演轨迹,彼此咬合、嵌连!光芒在拼合的缝隙中流动,勾勒出更加复杂而古老的纹路!
转瞬之间,一个由十八枚残片拼接而成的、形状奇特(并非完整圆形,更像是某种古老卦盘的残缺核心)的青铜物件,悬浮在半空!这物件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的空洞!
而墨九霄脚边那枚完整的、闪烁着“因”字的青铜钱币,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钱币上的“因”字血光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凭空产生,仿佛要将它吸向那悬浮的、由残片拼合而成的青铜物件中央的空洞!
它们…要合二为一!
墨九霄心中警兆狂鸣!绝对不能让它们成功拼合!这完整的钱币是“因”,是钥匙!一旦落入这些魔物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几乎不假思索,涅盘之力灌注双腿,身形如电,就要扑向那震颤的钱币!
然而——
“吼——!!!”
十八具青铜巨棺同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棺口喷涌的黑气瞬间凝成十八道粗大如龙、缠绕着死亡符文的枷锁,带着禁锢时空的恐怖力量,狠狠抽向墨九霄!速度之快,远超他反应!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墨九霄猛地将全部心神沉入心口的骨羽护心甲!那幅烙印在神魂中的“时砂溯回”星图骤然亮起!他不再试图硬抗或闪避,而是将所有的涅盘之力,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护心甲核心一点——试图强行引动星图之力,哪怕只是干扰一丝时空!
“嗡!”
骨羽护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温润的骨白之中,那流淌的金芒星图变得清晰无比!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时空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十八道死亡枷锁抽击的速度,在这时空涟漪的干扰下,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凝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凝滞!
墨九霄的身体如同游鱼般,在不可能的角度强行扭动,险之又险地擦着数道死亡枷锁的边缘掠过!他顾不上那刺骨的阴寒死气刮过护甲带来的灼痛,右手如闪电般探向脚边那枚震颤欲飞的青铜钱币!
指尖触及那冰冷钱币的瞬间——
“噌!”
钱币被他牢牢攥入掌心!那股强大的吸力被强行隔绝!
然而,就在他抓住钱币的同一刹那,那悬浮在半空、由十八枚残片拼合而成的青铜物件,似乎因为失去了对完整钱币的吸引,其拼合处流淌的光芒骤然紊乱!无数细微的裂痕在拼接的缝隙中闪现!
墨九霄的目光,透过混乱的能量流与弥漫的黑气,死死锁定在那剧烈震颤、濒临崩溃的残片拼合物上。就在那光芒紊乱、裂痕蔓延的核心位置,在几枚关键残片拼合的狭窄缝隙间,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仿佛由凝固的时光之沙凝成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两个古老、沧桑、由无数细微沙粒构成的小篆字体,在那光芒闪烁的缝隙间一闪而逝——
时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