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指尖几乎要碰到黑色晶体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那是比洞底阴湿更刺骨的寒意,像有根冰针刺进脊椎。
他动作微滞,余光瞥见岩壁阴影里浮出一道灰雾——雾散处,穿墨绿云纹大氅的女人负手而立,眉峰如刀,眼尾却挑着三分笑意,像在看一群困在蛛网里的虫。
\"黑山老母。\"赤焰道人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
他原本按在腰间的手突然攥紧,道袍下露出半截赤红剑穗,随着呼吸微微震颤——林阎知道,那是赤焰真人最擅长的离火剑,平时轻易不现真容。
林阎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王书生典籍里的记载:黑山老母,万年前科学修真时代的意识集合体,能操控因果线如织网,连阴司判官都要绕着走的主儿。
可此刻她就站在五步外,发间银簪折射着陈老灯台的光,连鬓角碎发都纤毫毕现,哪有半分传说里的玄乎?
\"小友发什么呆?\"黑山老母忽然抬手指向他掌心的符纸,\"那破混沌符是阴司陈老官给的吧?
火候倒足,就是缺了点......\"她顿了顿,眼尾笑意更浓,\"缺了点活人味儿。\"
林阎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上敲鼓——方才母亲身影消散时,他都没这么慌过。
这女人的目光扫过来时,他甚至觉得怀里的白骨在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赤焰道人跨前半步,道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石:\"你助幽泉祭司搅动混沌潮汐,就是为了这因果核心?\"
\"幽泉?\"黑山老母嗤笑一声,指尖轻弹,一团灰雾飘向洞顶。
那雾碰到岩壁竟发出刺啦声响,像烧红的铁戳进冰面。\"他不过是我养在因果线里的饵。
真正要的......\"她抬眼看向黑色晶体上蛛网般的裂痕,\"是让这破了万载的法则,重新活过来。\"
王书生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怀里的典籍\"啪\"地翻到某一页,泛黄纸页上画着扭曲的阴阳鱼,鱼头正对着晶体位置。
林阎瞥见他攥书的指节泛白,指缝里渗出细汗——这学者前天还在茶馆跟自己争论\"因果律是否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现在倒像被抽了脊梁骨。
\"那我们呢?\"林阎突然开口。
他能感觉到怀里白骨的温度透过布包传来,像母亲从前给他捂手炉时的热度。\"您大驾光临,总不是来看我们演苦肉计的。\"
黑山老母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
那眼神像在看件旧瓷器,带着点评估的意味:\"小巡夜人倒是通透。\"她抬手招了招,阴影里转出道绿影——是沈青。
这女人不知何时换了身素色短打,腰间别着柄淬毒的柳叶刀,刀鞘上还沾着新鲜血渍。
\"沈姑娘昨天还说要帮我们找幽泉老巢,今天就换主子了?\"林阎盯着她腰间血渍,声音里带了点冷意。
他记得昨晚在乱葬岗,这女人为救自己挡过厉鬼爪,后颈还留着三道青痕。
此刻那青痕淡了,却多了道暗红印记,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沈青冲他歪头一笑,指尖轻轻划过刀鞘:\"林爷,这世道谁不是找棵大树靠?\"她转头看向黑山老母,\"主子,跟他们费什么话?
直接捏碎因果核心,要什么东西不能从他们魂魄里掏?\"
\"蠢。\"黑山老母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她抬手时,沈青腰间的刀\"当啷\"坠地。
那刀刚触到地面就冒起青烟,转眼间只剩堆黑灰——林阎闻见股焦糊味,像烧了头发。\"因果核心崩了,这方世界的气数也得跟着碎。
我要的是活的法则,不是一片混沌。\"
赤焰道人突然低喝一声。
林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黑色晶体的裂痕又深了寸许,裂缝里渗出的黑雾正缠着陈老的青铜灯台。
老守墓人攥着灯台的手青筋暴起,灯油烧得噼啪响,火星子溅在黑雾上,竟\"滋啦\"冒出蓝烟。
\"林小友!\"陈老突然喊他。
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汗,青铜灯台的温度透过掌心烙进他骨头——这灯台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刻着七十二道镇墓符,今天还是头回烧得这么凶。\"那符再不用,等核心崩了,咱们都得喂混沌兽!\"
林阎的手指在符纸上蜷了又松。
他能感觉到母亲留下的白骨在布包里轻轻震动,像在应和晶体的震颤。
黑山老母还站在那,眉峰微挑,仿佛笃定他不敢动手。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王书生怀里飘出的半页纸——那是母亲的信,墨迹未干的\"守着因果线等你\"——喉咙突然发紧。
\"真人,护住书生。\"他突然转头对赤焰道人说。
话音未落,掌心符纸腾起红光。
那光像把烧红的剑,\"唰\"地刺向黑色晶体。
同一时刻,黑山老母的身影突然模糊,灰雾裹着阴风扑过来——林阎听见赤焰道人的剑鸣,王书生念咒的颤抖声,还有沈青低低的笑声。
符纸贴在晶体上的瞬间,林阎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那光是温的,像母亲从前掀开蒸笼时冒的热气。
他看见母亲的身影在光里浮现,蓝布围裙上沾着面渣,跟记忆里灶房那盏煤油灯下的模样分毫不差。
她朝他笑,嘴唇动了动,他听见她说\"阿阎,跑\"。
\"不——!\"黑山老母的尖叫刺穿白光。
林阎感觉后腰被人猛推一把,整个人撞在岩壁上。
碎石簌簌落进脖子里,他看见赤焰道人举着冒火的剑挡在面前,道袍下摆烧了个洞;王书生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典籍,额角划了道血口子;陈老的灯台裂了条缝,可灯芯还燃着,把黑山老母的灰雾逼得寸寸倒退。
沈青不见了。
岩壁上留着道淡绿血痕,还滴着水珠似的东西——林阎凑近闻了闻,是股铁锈混着苦杏仁的味道,像她刀上淬的毒。
等白光散尽,黑色晶体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块青石板,上面刻着行小字,笔画深得像拿血磨的:\"以母骨镇因果,换人间烟火长。\"
林阎跪在地上,怀里的布包空了。
白骨没了,只剩片温热的余温,像母亲从前摸他额头时的温度。
他伸手去摸青石板,指尖碰到刻痕的瞬间,突然听见极轻的\"咔嗒\"声——像锁开了。
洞外传来闷雷声。
林阎抬头,看见阴云里漏下点月光,照在青石板上,竟泛着淡金色。
赤焰道人递来帕子,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帕子上有股松木香,跟道人的剑穗味道一样。
\"阴司的人还在山脚下等。\"赤焰道人扯了扯烧焦的道袍,声音软了些,\"你娘......\"
\"我知道。\"林阎打断他。
他把布包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王书生收拾典籍时,一页纸飘出来——是母亲的信,墨迹在雨水里晕开,\"守着因果线等你\"几个字像开在水里的花。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
林阎抱着布包走到洞口,突然顿住脚。
他回头看青石板,恍惚看见蓝布围裙的影子在光里晃了晃,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灶台。
\"走。\"他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回家。\"
雷声更近了。
这次不是闷响,倒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挣断了锁链。
林阎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怀里的布包——余温还在,可他分明感觉到,有根细若游丝的线,正从布包里钻出来,穿过他的指缝,往阴云里去了。
\"林爷!\"陈老突然喊他。
老人举着灯台,灯芯的光映得他脸色发白,\"您看那边!\"
林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山脚下的树林里,有团幽蓝的光在跳动。
那光像活物,正顺着雨幕往上爬。
他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有人牵着条看不见的巨蟒,正往山洞这边来。
赤焰道人的剑\"嗡\"地出鞘。
王书生的典籍\"啪\"地合上,他指着那团光,声音发颤:\"是因果锁链......幽泉祭司......\"
林阎摸向腰间的符袋。
里面还剩三张破混沌符,可方才那张用了七成力。
他感觉怀里的布包又震了震,像在给他鼓气。
雨幕里,那团幽蓝的光更近了,铁链声里混着低笑,像从地狱里飘上来的风。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