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魏漾的声音骤然响起，拉回了楚默言的思绪

后者回过神来，重新躺回床上，一把抱紧怀里的猫咪玩偶，没好气嘟囔

“在想楚逸会憋什么招弄死我，像鬣狗一样倒胃口……”

这话一出口，魏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的小脸瞬间绷紧，严肃开口

“不要再想了，这种行为是内耗，你现在很安全，他不会弄死你”

楚默言听着，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荒谬感，差点笑出声

他刚想开口问问魏漾，为什么这么信誓旦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楚默言在想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没人处心积虑地算计他的性命，又怎么能体会自己时刻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与不安

不过有一句话魏漾倒是说对了

他这样的行为确实是内耗

毕竟到现在为止，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白正鹤是楚逸的人

一切不过是基于一些蛛丝马迹，被自己在高度警惕的驱使下，不断添油加醋地想象与猜忌

想到这儿，楚默言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回复魏漾

“是是是~不报仇不报仇~我不想我不想~我安全我安全~毕竟我连刀子都能挡~”

听到这话，魏漾陷入了一阵沉默，眼神中透着思索，似乎在反复权衡楚默言的话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确定楚默言这次真的不是为了复仇，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你得保证，绝对不可以找楚逸报仇，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原本平静的语调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局促和不安

很明显，他是真的害怕楚默言去找楚逸寻仇

看到魏漾这副模样，楚默言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他再次坐直了身子，眼神中满是疑惑，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就是个疯狂的粉丝，毕竟你最开始的时候，三番五次地强调是因为我声音好听才想认识我

可是后来，你居然还拿刀捅我，又说是为了什么测试……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现在又摆出这副担心我的样子，好像我找楚逸报仇，你就会很害怕我会出什么事一样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才见过六面而已，不至于吧？”

魏漾听着楚默言的话，扣着手指，回应道

“这件事得从我们第四次见面的时候讲起了”

听到这话，楚默言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习惯了魏漾这种总是不紧不慢、让人捉摸不透的说话方式

就像和一个机器人交流一样

他重新躺回床上，目光望向天花板，继续道

“那你说吧，我听着，我也蛮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捅我一刀来确认……”

……

………………

“我们第四次见面，是在 2019 年的十月一号，k 市星城区曙光街……晚上九点……

你和一个男人在月光酒店前吻别……”

“……说重点，这个我不太想知道谢谢……”

楚默言打断了魏漾的话，脸上瞬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他一把将玩偶拽过来捂在自己的脸上，试图借此逃避那不想面对的现实

魏漾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他实在不太理解楚默言所说的“重点”到底涵盖些什么内容

在他的心里，每一次见到楚默言的瞬间所产生的记忆，都如同珍贵的宝石般闪耀，对他来说全都是重点

然而，从楚默言此刻对亲密接触话题如此排斥的反应来看

魏漾也只好在心里默默将某些画面删减掉，重新整理思路

“…你和……很多很多人分开之后，发现了一直尾随着你的我

我当时被父亲赶出了魏家，单方面断绝了关系，我的母亲也死了，所以我变成了孤儿

当时的你，也和楚家断绝了所有联系，头发也变得很长很长

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我曾经觉得特别的光芒

但你的声音还是没有变，还是很好听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偶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就选择跟着你

你发现我之后，也猜到了我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子，所以你带我回了家……

你对我很好，给我买了香喷喷的食物，还帮我洗澡，仔细清理我身上的伤口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看待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

你让我不要在跟着你了，也不要那么蠢，仗着自己不会疼就让别人欺负

我当时很奇怪，你明明会痛也没有病，为什么做事情不计后果

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你不是人，哪怕是被捅刀子也会捅回去……”

听到这里，楚默言垂死梦中惊坐起一个弹射坐起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魏漾，震惊道

“这只是一种形容一种比喻吧！不是让你真捅啊？？所以就是听了这种话才那样？？”

魏漾面对楚默言的激烈反应，显得十分茫然

他微微歪头，淡淡道

“在我看来，既然有这样的形容，就必然有它存在的意义，付诸实践也并无不妥……

而且你当时蛮认真的……也没有正常人会这么形容……”

楚默言听完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自己失忆了，不然以魏漾这种行事风格

自己怕是早就被气出心脏病

这么想着，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过了会，他侧过身子，撑着脑袋看着魏漾继续问

“所以，我们第四次见面就是唠家常，那除了玩具炸弹，别的我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魏漾机械地摇了摇头，声音毫无起伏

“没有，关于楚逸，你只和我说了那只玩具熊”

闻言，楚默言无声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再次开口

“行，那我们第五次见面呢？”

魏漾沉默一瞬，像是在努力从记忆深处挖掘那段往事

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难以捉摸的神色，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平淡

“第五次见面，是在2024年，七月十七号，K市大学城星光街，‘Love you’网咖

你和绝代的独苗少爷顾韩轩在店外聊天

我本想和你道别，虽然你不想见到我，但我马上要离开K市和朋友去c市了，按照礼数，我应该和你道别

但我看到你的那一刻，你眼睛里，那与众不同的东西好像在慢慢重新燃起

好像是因为那个叫顾韩轩的人

所以，为了不破坏你们两人的谈话，我没有道别，选择了离开”

楚默言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努力拼凑当时的画面，可失忆的他眼前只有一片空白

他不禁想，自己眼睛里那所谓“与众不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魏漾会这么在意

“第六次相遇，不是我刻意营造的，在听到你声音的那一刻，我以为幻听了

可当我在商场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你真的来到了c市

你变了，眼睛里那种令我向往的东西又回来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但是，很奇怪，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从没见过你露出那种，对什么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样子，就好像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过我，演戏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这种东西可以让我们这一类人，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魏漾微微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楚默言说话时的表情与语气

“所以，我去学了……一些……适合我的角色……

我努力扮演他们口中的“社恐”，也因此有了朋友余念

所以，在第六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为了测试你是不是我认识的楚默言，选择演戏与你相遇

并制造出一个单独的空间

毕竟，捅人的事情，还是不要被别人看到的好

我还不想坐牢”

楚默言本来听着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结果魏漾最后那句直接给他整笑了

“你还知道捅人要坐牢啊，还以为真的是那种不计后果的小疯纸呢~”

楚默言嘴角上扬，调侃完后，他重新平躺下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此时，房间里格外安静

偶尔有几辆车从窗外驶过，传来几声短促的鸣笛声，更衬出这份静谧

听了魏漾的一番讲述，楚默言对他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

原本一见到魏漾就想一刀捅死的冲动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怜悯

（感觉不到痛，看上去挺厉害的，可我并不觉得是一件好事

正常人发现自己哪里不舒服还能找医生治病

魏漾这样的小疯子，外伤还能发现，内伤烂成马蜂窝了恐怕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楚默言微微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魏漾

当两人的目光交汇，魏漾那呆呆的眼神让楚默言心中一软

他又卸了力，重新躺回枕头上，继续在心里琢磨着

（哎，怪不得感觉像人机呢……脑回路有够奇葩的

那他是有点认知障碍还是什么……不是说分不清什么是好看吗？而且他连玩笑话都分不清……

啊算了不管了，反正和快要死掉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就是了……）

这么想着，楚默言抬起右手，朝着魏漾指了指，说道

“小疯子~你真的超级脆弱的~

虽然不明白你说的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但是~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要多交朋友~

这样我就不会渴望强壮男人的身体~”

说完，他坐起身，捏着拳头揉了一把魏漾的脑袋，戏谑出声

“你把我当做很特别的人，这点我和你挺像的~

考虑到我们心中都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就做朋友吧~毕竟也是干过互捅刀子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魏漾原本黯淡的眼睛像是被点亮的星辰，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你以前并不想和我有过多交涉，你说我的存在会让你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楚默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他猜测，或许是自己和魏漾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

命运的轨迹有着惊人的重合，甚至连最终的下场都如出一辙

所以之前看到魏漾，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但，我现在失忆了啊~我又没有那些让我自己变得陌生的记忆）

想到这，楚默言无所谓的“哼哼”了两声

他侧身从床铺下拉出下午买的衣服购物袋，在魏漾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动作麻利地将提手部分拆除

“朋友~自然可以做，但是，你毕竟脑回路奇特，我很怕你再起来捅我一刀噢~”

楚默言面带微笑，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轻轻绑在魏漾的双手手腕上

魏漾先是呆呆地看着楚默言的动作，随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眼神中闪过一丝急切，连忙辩解

“我不会的！我已经确认你是楚默言了！”

楚默言就像没有听到魏漾的话一样，专注地将绳带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系好后，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魏漾的鼻子，故意拖长了尾音，温柔地说道

“晚~安~”

话落，他正要躺回去，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动作一顿

他扭头看向魏漾，眉尾一挑，再次伸手抓住魏漾的胳膊，将人拖下了床

“小疯子，你睡沙发吧？”

楚默言笑眯眯说完，将助听器摘下，放在床头柜上，钻进被窝

魏漾原本辩驳的话也在楚默言摘下助听器之后噎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被绑住的手腕，又看了看床上楚默言的背影，无声叹了一口气

“这可能就是无理取闹吧……”

魏漾低声喃喃，转身走向沙发，老实躺下

……

十点二十分，楚默言抱着玩偶在床上昏昏欲睡

魏漾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两人的过往，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明明听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只回想起那个令我厌恶的场景……）

想到这，楚默言又慢悠悠翻了个身，看向沙发

魏漾缩在那里，连被子都不盖一条就睡了，老实得跟人偶似的

看到这，楚默言嘴角不自觉勾起，轻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其实，关于丢失的记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忆起来的迹象

他遇到那个家暴男并且见到赶来的秦飞宇时，脑海中就闪过了一些记忆片段

当时也是黑夜，还有那一轮明月

或许是因为这一场景和他记忆深处某个重要的时刻高度吻合，才让他有了记起来的迹象

但别的那些事情

比如与各种男人接吻、在热闹的场合唱歌什么的，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如果说，刚从23岁的世界苏醒时，他满心都是对恢复记忆的渴望

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想要找回那些丢失的时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了解23岁的自己之后，内心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他开始害怕

恢复记忆后，自己真的就是那个与很多男人保持着复杂关系、放弃复仇的楚默言

那个他现在从心底里无法接受的自己

……

这事儿楚默言越想越心烦，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原本昏昏欲睡的困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越来越精神

他的脑海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吵，一个让他继续报仇，一个让他放弃报仇

就这样莫名其妙过去了十分钟

等他好不容易在疲惫中又有了一丝困意，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嗡嗡”一声响

吓得楚默言猛地睁开眼，心脏砰砰直跳，一脸不耐烦地伸手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发消息的是秦飞宇

【楚默言，衣服和手机不拿的原因是，太贵重了，我也没那么厚脸皮，真的有亿点不好意思】

【我本来想加你来着，但是忙作业忘了，我这刚刚做完，你睡了没有？】

【我靠，马上十一点了，那你应该是睡了，那我不打扰你了】

【不过，白医生说你肚子可能会疼，我今天也确实没想那么多，你没事吧？】

【算了算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吧，白白白】

……

楚默言看完消息，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边缘，脑海中浮现出秦飞宇大大咧咧的模样

沉默了一会后，他抬手打字

【我送你那些东西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你不收也没关系，我会先从小的礼品赠予】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需要多交一些朋友，来改善我的幻觉症状】

【以前，我眼里只有学习，也只有淮桉一个朋友，没尝试过和别人社交】

【虽然我忘记了我们初遇的记忆，但我在苏醒时见到你的第一眼，能直观感受到你在担心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选择和你做朋友、送你礼物的原因】

……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医院里

秦飞宇刚从普通病房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他父亲还躺在病房里，原本他母亲还要陪护，但耐不住秦飞宇赶人的架势，硬生生把人赶回去了

此时的秦飞宇困意阵阵袭来，他打着哈欠，脚下踩着人字拖，朝着自动售卖机前进

“叮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

秦飞宇疑惑地“嗯？”了一声，挠了挠屁股，动作有些迟缓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噢？没睡啊”